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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恐惧的画

那本黑色的画本,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被林未央死死压在枕头底下。冰冷的封面仿佛能穿透布料,灼烧着她的神经。陈桉那句刻在泥污纸页上的话——“这本耐脏。你的笔迹,沾了泥,也认得”——如同冰冷的咒语,日夜在她脑海里盘旋。

“认得”?他认出了什么?是像她窥探到他那深灰色素描本里狂乱笔触时产生的诡异相似感?还是…某种更深层、更危险的关联?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疼痛的伤口和混乱的思绪。她借口伤势需要静养,向秦老师请了一周的假。她需要逃离那座学校,逃离那个名为陈桉的巨大阴影,哪怕只是暂时的。

苏晓每天放学都来看她,带来课堂笔记,叽叽喳喳地讲着学校的趣事和八卦,努力驱散病房里的沉闷。她绝口不提陈桉,但林未央从她偶尔闪烁的眼神和欲言又止中,能感觉到冰山少年在校园里制造出的低气压似乎更重了。他依旧是那个独来独往、眼神空洞的“学神”,仿佛暴雨中的碰撞和医院里的短暂出现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只有林未央知道,那不是幻觉。枕头下的黑色本子,是冰冷的证据,证明有什么东西,在那个雨夜之后,己经变得不一样了。那座冰山裂开了一道缝隙,涌出的不是暖流,而是更加令人心悸的未知暗流。

一周后,膝盖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肩膀的疼痛也变成了隐隐的钝感。林未央终于回到了浅川中学。香樟树叶落了不少,深秋的气息更加浓郁。踏入校门的瞬间,那股无形的压力再次笼罩下来。她下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子,里面装着苏晓帮她带来的新课本,还有…那本她始终没有勇气再打开的黑色画本。

她刻意避开了靠窗的座位区域。陈桉依旧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冰雕,周身散发的低气压似乎比之前更加凛冽。他没有看她,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当她走进教室时,他翻动书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那短暂的停顿,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教室里沉闷的空气。

下午美术社活动时间,林未央站在旧艺术楼的拱门外,犹豫了很久。松节油的气息依旧温暖熟悉,但此刻却夹杂着一丝令人不安的冰冷。她害怕。害怕再感受到那道如同实质的窥探目光,更害怕…那个角落。

但深藏在她骨子里的、对绘画近乎本能的渴望,以及对那个深灰色素描本里狂乱笔触无法抑制的好奇,最终战胜了恐惧。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沉重的木门。

画室里光线明亮,社员们各自忙碌。周老师正在指导一组同学进行水彩晕染。熟悉的氛围让林未央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她走到自己上次的位置,支好画架,拿出新的素描纸和炭笔——她刻意避开了那本黑色画本。

然而,当她试图集中精神观察静物台上的石膏头像时,眼角的余光却像被磁石吸引般,不受控制地一次次飘向那个角落。

蒙尘的画架。紧闭的矮柜。

那个深灰色的秘密,就躺在柜子的最底层。

“离我的东西远点!” 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可那句警告,此刻却像是一种致命的诱惑。越是禁止,越是危险,那深藏的秘密就越是散发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林未央的心跳开始加速,握着炭笔的手心沁出冷汗。一种强烈的、近乎病态的冲动攫住了她——她要知道!她必须知道!那本深灰色的素描本后面,到底是什么?是什么让陈桉这样一个冰冷的人,爆发出如此痛苦狂乱的力量?那诡异的笔触相似感,又意味着什么?

周老师的声音、画笔的沙沙声、同学的低声交谈,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的世界只剩下那个角落,那个矮柜,那个深灰色的本子。

她环顾西周。周老师在画室另一头讲解,几个社员在专心作画,没人注意这个角落。苏晓今天话剧社有排练,没来画室。

时机!

一个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恐惧和强烈的探索欲在她体内激烈交战,最终,后者以压倒性的优势占据了上风。

她放下炭笔,像一只受惊又决绝的小兽,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向那个角落。每一步都踩在自己雷鸣般的心跳上。空气中松节油的味道似乎都凝固了,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无限放大。

她蹲下身,颤抖的手指伸向那个虚掩着一条缝的矮柜柜门。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木头,她猛地一缩,仿佛被烫到。不行…不能这样…太危险了…陈桉警告过她…

但那个深灰色的封面,那狂乱的线条,那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像恶魔的低语,在她脑海里疯狂叫嚣。

最终,欲望战胜了理智。

她猛地拉开了柜门!

柜子里依旧散乱着废弃画框、干涸的颜料和秃铅笔。

她目标明确,颤抖的手指首接探向最底层,摸索着。

指尖触碰到熟悉的、磨损的硬壳封面!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打开潘多拉魔盒,猛地将那本深灰色的素描本抽了出来!

封面上的暗红色痕迹,在画室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刺眼,像凝固的血痂。她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环顾西周,确认无人注意,才背对着画室,像守护着最危险的秘密,极其缓慢地翻开了本子。

前面依旧是那些冰冷精确的结构图、机械剖析、骨骼肌肉的冷酷描绘。

她快速地翻过,指尖因为紧张而冰凉。

终于,翻过了那片狂乱的香樟风暴。

后面的内容,让林未央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不再是风景,不再是静物。

是人物。

或者说,是…人形的碎片。

第一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着一把锋利的美工刀。刀锋压在另一只手臂的皮肤上,力道之大,皮肤深深凹陷下去,边缘甚至能看见细微的血珠渗出!画面的重点是那只握刀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扭曲发白,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暴戾感和自毁倾向!背景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黑暗。

林未央倒抽一口冷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尖叫出声。

她颤抖着翻到下一页。

第二幅:一个扭曲的、模糊的男性侧影轮廓。没有五官,只有一片象征性的、浓墨重彩的阴影。那阴影庞大、狰狞,像一头蛰伏的怪兽,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和令人作呕的恶意。而在这个模糊的、象征性的男性阴影脚下,画着一个蜷缩的、小小的、火柴人般的身影。那个小小的身影被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线条简单,却传递出极致的恐惧、无助和绝望!

这强烈的象征意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未央的心上!她几乎能听到画纸背后那个作画者无声的、充满痛苦的嘶吼!

第三幅:更加首接,也更加血腥!画面中央,是美工刀锋利的刀尖!刀尖上,极其精细地描绘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暗红色的血珠!背景是狂乱涂抹的、如同暴风骤雨般的炭笔线条,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气息!整幅画没有任何具体形象,只有那滴悬在刀尖的血和狂暴的背景,却传递出比任何具象画面都更加触目惊心的暴力感和濒临崩溃的绝望!

林未央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本子!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胃部剧烈地痉挛着,喉咙里涌上强烈的呕吐感!

这…这就是陈桉深藏的秘密?!

那些冰冷的精确,那拒人千里的漠视,那空洞穿透的目光…原来都是表象!在这层坚冰之下,包裹着的竟然是一个如此黑暗、如此暴戾、充满了自毁倾向和巨大创伤的灵魂!那些狂乱的线条,那片深黑的漩涡,根本不是什么艺术表达!那是痛苦!是压抑!是随时可能爆发的毁灭风暴!

“你的笔迹,沾了泥,也认得”…那句冰冷的话语此刻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脏!他认出的,不是画风!他是在警告她,他看穿了她!他看到了她窥探的欲望!他是在告诉她,无论她逃到哪里,无论她试图用什么“新本子”掩盖,她都无法逃脱他这黑暗世界的引力!就像那滴悬在刀尖的血,随时可能坠落,将她彻底染污、吞噬!

极致的恐惧让她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她像一尊石化的雕塑,僵在原地,只有眼珠惊恐地颤抖着,死死盯着画本上那滴刀尖的血和狂暴的线条。

就在这时——

“哗啦!”

画室另一头,一个同学不小心碰倒了水桶,清水和颜料泼了一地,发出一阵不小的骚动。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如同惊雷般在林未央耳边炸开!

她猛地回过神,巨大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求生本能!她像被烫到一样,条件反射地将那本深灰色的、如同恶魔之书的素描本狠狠塞回矮柜最底层!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然后“砰”地一声,用力关上了柜门!

巨大的声响在相对安静下来的画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未央?你怎么了?” 周老师关切的声音从画室另一头传来。

“没…没什么!周老师!” 林未央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利变形,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先…先走了!”

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周老师和其他同学疑惑的目光,更不敢再看那个角落一眼!她像被无形的恶鬼追赶,抓起自己的书包和新画纸,跌跌撞撞地冲出画室!膝盖的旧伤因为剧烈的动作传来一阵刺痛,但她根本顾不上!

她只想逃!逃离这座旧艺术楼!逃离那个藏着血腥秘密的角落!逃离那个名为陈桉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深秋的萧瑟。她冲出旧艺术楼,沿着被香樟落叶覆盖的小径狂奔。书包在身后剧烈地晃动,里面那本冰冷的黑色画本,像一块沉重的墓碑,紧紧贴着她的脊背。

她终于明白了。

陈桉不是一座冰山。

他是一座活火山。表面覆盖着万年不化的坚冰,内部却涌动着滚烫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岩浆和毒气。而她,林未央,这个无意中窥探到火山内部秘密的旅人,己经被那喷发的毒气灼伤,被那滚烫的岩浆裹挟,正无可挽回地滑向那深不见底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火山口!

身后,旧艺术楼沉默地矗立在渐浓的暮色里。那个角落的矮柜深处,深灰色的画本静静躺着,刀尖的血滴和狂暴的线条,在黑暗中无声地狞笑。

错乱章节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