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长离开了。
门关上的轻响,如同铡刀落下,斩断了林未央与世界最后的、脆弱的连接。标本袋里那张速写——她自己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变形、如同濒死野兽般的脸——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印在她的视网膜上,也烫穿了她残存的、名为“羞耻”的最后一层屏障。
巨大的恐惧并未消失。它像冰冷的、粘稠的沥青,包裹着她,填充着她肺部的每一个肺泡,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窒息感。但在这灭顶的恐惧之下,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开始缓慢地涌动、凝聚。
不是愤怒。愤怒是灼热的,会灼伤自己。那是一种…剔除了所有温度、所有杂质的——绝对的冰冷。
她的目光,从空无一物的门口,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移向自己那只被约束带固定在床边的手腕。
手腕内侧。那个刺眼的、暗红色的“?”标记。
护士长最后那沉重而清醒的眼神,如同冰冷的凿子,凿开了她混沌的绝望。
“我看到了真相的一部分,但这真相的黑暗,远超我的想象。我无法保护你,甚至无法完全理解。”
无法保护。无法理解。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林未央被恐惧笼罩的混沌意识!
指望别人?指望警察?指望医生?指望护士长?
不。
他们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他们看到的“正常”,或者…是那黑暗冰山浮出水面的、令人失色的恐怖一角。他们被规则束缚,被逻辑限制,被“证据”蒙蔽。他们无法触及那深藏于坚冰之下、操控着一切的、名为陈桉的深渊!
保护?只有自己!
理解?只有以牙还牙!
手腕上的“?”,不再仅仅是恐惧的烙印,不再是被标记的耻辱。它成了一个冰冷的坐标,一个精确的定位点——定位着她自己,也定位着那个将她钉死在这恐惧十字架上的猎手!
恐惧本身,也可以是武器!
这个念头,如同淬毒的冰晶,在林未央绝对冰冷的心湖中凝结、成型。
她不再徒劳地挣扎。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下来,不是因为放弃,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专注。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残存力量,都被收束、凝聚,如同冰原上聚焦的寒光,投射在手腕内侧那个小小的、暗红色的符号上。
她的眼神,不再是惊恐,不再是涣散,不再是绝望。
那是一种…洞悉的冰冷。
像手术刀切开皮肉,剥离脂肪,首视骨骼和血管。她“看”着那个“?”。不是看它的形状,而是看它背后代表的含义——掌控。标记。游戏回合的确认。
他标记她,是为了确认猎物在笼中,确认恐惧在发酵,确认游戏在他的掌控下推进。
那如果…猎物不再恐惧了呢?
那如果…猎物反过来,开始“标记”猎手呢?
一个冰冷得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绝对理智的冰核。
监测仪上,原本因为恐惧而狂乱的心率线条,奇迹般地开始变得…平稳。不是健康的平稳,而是一种冰冷的、毫无波动的、如同机械般的平稳。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是之前那位护士,推着药车进来例行检查和给药。
护士看到病床上的林未央时,明显愣了一下。
林未央没有像之前那样惊恐尖叫或疯狂挣扎。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头微微侧着,目光…首首地、冰冷地、穿透般地…落在门上方那个黑色的摄像头上!
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没有愤怒,没有哀求,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深渊般的凝视!仿佛能穿透那冰冷的镜头,首视镜头后面那个可能存在的观察者!
护士被这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她下意识地顺着林未央的目光看了一眼摄像头,又赶紧收回视线,强作镇定地走到床边。
“林未央?该吃药了。” 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未央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冰冷的滞涩感,像一尊被冻僵的雕像在解冻。她的目光从摄像头移开,落在护士脸上。
那目光,让护士拿着药片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太冷了。像手术台上无影灯的光,没有任何温度,只有赤裸裸的审视。
林未央没有抗拒。她极其顺从地张开嘴,任由护士将药片放入她口中,灌入清水。她的目光,却自始至终没有离开护士的眼睛。那冰冷的凝视,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也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吗?你也在帮他看着我吗?
护士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完成了喂药和简单的检查,逃也似的推着车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林未央的目光,重新移向那个黑色的摄像头。这一次,她的嘴角,极其极其轻微地、如同冰面裂开一道细不可查的纹路般,向上勾了一下。
一个冰冷到极致、也疯狂到极致的弧度。
像是在对镜头后面可能存在的眼睛说:
看吧。
我在这里。
我不再恐惧。
游戏,该换种玩法了。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冰冷专注,低下头,看向自己手腕内侧那个暗红色的“?”。
她的右手手指(未被约束带完全固定),开始极其轻微地、以一种特定的、如同刻刀划刻般的轨迹,在覆盖着薄薄被单的左手手腕附近…缓缓移动。
不是在擦除那个标记。
也不是在自残。
她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被单,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冰冷的专注力,描摹着那个“?”的形状。
一遍。又一遍。
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决心。
仿佛在确认它。
仿佛在…学习它。
仿佛在…将猎手的标记,反刻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化为己用!
病房外,监控室(如果存在的话)。
冰冷的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病床上那个少女冰冷的凝视,和她嘴角那抹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弧度。以及,她指尖在被单下那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描摹的动作。
屏幕前。
那个穿着白色校服的身影,原本平静无波、如同深潭般的眼睛,第一次,极其轻微地,眯了一下。
眼底深处,那片掌控一切的冰冷深潭之下,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投入石子的涟漪,无声地扩散开来。
不是愠怒。
不是错愕。
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
兴趣?
猎物不再颤抖。
猎物抬起了头。
猎物用冰冷的眼神,回望着猎手。
甚至…开始学习猎手的标记。
这偏离了剧本。
这…有趣了起来。
陈桉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极其轻微地、如同叩击琴键般,点了一下。
一下。清晰,明确。
像是对新回合的确认。
病房内。
林未央依旧在冰冷地、专注地描摹着手腕上的标记。她似乎感觉到了那道来自屏幕后方的、带着崭新“兴趣”的目光。
她的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极其微不可察的一丝。
窗外的天空,灰暗依旧。
白色的牢笼,寂静无声。
但冰原之上,第一缕带着绝对零度寒意的反击之风,己然悄然吹起。
猎手与猎物之间,那根名为恐惧的锁链,第一次,出现了冰冷的松动。新的回合,在无声的凝视与冰冷的描摹中,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