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军事 > 一个投资经理的晚清之旅 > 第25章 鲁班石的“杠铃策略”

第25章 鲁班石的“杠铃策略”

当陈默再次踏入鲁班工坊那熟悉而破败的院子时,己是残雪消融、柳梢吐绿的初春时节。

他离开了一个多月,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变,又似乎,都变了。

院子里,依旧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废铜烂铁和木料。那三台“蜂窝煤机”,依旧在伙计们的操作下,发出“哐当、哐当”的、富有节奏的声响。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那股熟悉的、煤灰与机油混合的味道。

但细看之下,变化又是显而易见的。

院子的一角,新搭建起了一个巨大的防雨棚,下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小山一样的蜂窝煤成品。另一角,则多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灶台,几个帮工的婆姨,正笑着、聊着,准备着工匠们的午饭。饭菜的香气,混合着煤火的暖意,让这个原本只是个生产场所的院子,多了几分“家”的温馨和生气。

而最大的变化,来自于人。

那些曾经面带愁容、沉默寡言的工匠们,如今,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因为劳作而带来的、健康的红光。他们彼此之间,会开着粗俗的玩笑,会大声地唱着不知名的小调。他们的眼神里,不再有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而是一种,因为能靠自己的双手吃饭,而获得的、踏实的、有尊严的安宁。

赵东来,更是像换了个人。

他不再是那个跟在陈默身后,略带怯懦的年轻人。他穿着一身短打的粗布衣衫,在工坊里来回穿梭,指挥着生产,调度着车辆,俨然一副精明干练、说一不二的“大管事”模样。他看到陈默回来,脸上先是露出巨大的惊喜,随即,又挺了挺胸膛,似乎想让“默哥”,看到他这一个多月来的“成绩”。

“默哥!您回来啦!”他快步迎上来,声音洪亮。

陈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煤灰。

“辛苦了,东来。”他说,“做得很好。比我当年,管得还好。”

这句发自内心的赞扬,让赵东来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挠了挠头,嘿嘿地笑着,像个得到了师长夸奖的孩子。

而鲁班石,依旧是那个鲁班石。

他蹲在院子最里面的那个角落,那是他的“专属研发区”。他正对着一堆奇形怪状的零件,冥思苦想。他的头发,更乱了,胡子上,甚至还沾着一点饭粒。他对陈默的归来,仿佛毫无察觉。他的整个世界,都沉浸在眼前那堆,冰冷的、却又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机械之中。

陈默没有去打扰任何人。

他只是,找了一个不碍事的墙角,靠着墙根,坐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幅,充满了尘土、汗水、噪音,却又生机勃勃、热气腾腾的画面。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远行归来的旅人,终于,回到了那个,让他心安的……家。

晚上,工匠们都下工了。喧闹了一天的院子,又恢复了宁静。

陈默、鲁班石和赵东来,三个人,围坐在那张熟悉的石桌旁。桌上,是赵东来特意让厨房加的几个小菜,还有一壶温好的黄酒。

“默哥,山西之行,还顺利吗?”赵东来一边给陈默和鲁班石斟酒,一边关切地问道。

“很顺利。”陈默点了点头。他将自己在山西的见闻,以及与钱老板、汪老板父子的会面,都简单地,向他们讲述了一遍。

当听到,陈默拒绝了汪老板五万两的银票,并且,还将自己未来的收益,都许诺给了钱家时,赵东来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有不解,有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

他知道,他的这位“默哥”,是在用一种最决绝、最彻底的方式,与自己的过去,做一个了断。

而鲁班石,从始至终,都只是安静地听着,喝酒,吃菜,一言不发。仿佛,陈默所说的那些,关于票号兴衰、人情冷暖的“大事”,都与他无关,都还没有他手里的那块酱骨头,来得更有滋味。

首到,陈默讲完了他那番,关于“中体西用”的感悟。

“……所以,我这次回来,就在想。”陈默看着鲁班石,眼神,异常地认真,“我们‘鲁班工坊’,未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我们现在做的蜂窝煤,很好。它解决了老百姓最基本的‘取暖’问题。但是,这还不够。”

“我想,我们能不能,将您的‘格物之学’,和我的那些‘经营之术’,更紧密地结合起来。我们,能不能,去做一些,既有‘用’,又‘有趣’,还能真正,帮到更多普通人的……新东西?”

这番话,终于,让一首埋头吃喝的鲁班石,抬起了头。

他放下酒碗,用他那双浑浊,却又能洞察事物本质的眼睛,看着陈默。

“你想,做什么?”他问。

陈默沉吟了片刻,说出了一个,他在这趟西行之路上,反复思考过的问题。

“我想,我们能不能,解决一个,比‘取暖’更根本的问题。”

“那就是,‘干净’。”

“干净?”赵东来和鲁班石,都有些不解。

“对,干净。”陈默点了点头,他的思路,变得异常清晰。

“我这一路,从京城到山西,再从山西回来。我看到的,不仅仅是贫穷和饥饿。我看到的,还有,无处不在的……肮脏。”

“我看到,村庄里的水井,和茅厕、牲口棚,就隔着几步远。人们喝的水,很多,都是不干净的。”

“我看到,城镇里的街道,污水横流,垃圾遍地。一到夏天,蚊蝇滋生,瘟疫横行。”

“我还看到,无数的百姓,因为买不起干净的药材,或者,压根就没有清洁的意识,一个小小的伤口,就可能感染、化脓,最后,甚至要了命。”

他看着两人,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我们给了他们,温暖的火炉。但如果,他们连一口干净的水,都喝不上;连一个干净的、不被病菌感染的环境,都没有。那我们的‘温暖’,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一样,会生病,会死去。”

“所以,我想,我们‘鲁班工坊’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围绕着‘干净’这两个字,去做文章。”

“我们,要做三样东西。”他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是一块,能真正洗掉污垢、杀灭病菌的……肥皂。”

“现在市面上卖的,要么是昂贵的、从西洋进口的香皂;要么,就是老百姓自己用的、去污能力很差的皂角和胰子。我们要做的,是一种,人人都买得起的、廉价、高效的清洁肥皂。”

“我知道,制造肥皂,需要用到‘碱’。而制碱,需要用到复杂的化学工艺。”他看向鲁班石,“这,就需要您的智慧了。我依稀记得,古书上,有利用草木灰,或者某种矿石,来制取‘碱’的方法。我们,能不能把它,重新找出来,并且,用更高效的方式,进行大规模的生产?”

“第二,是一套,能让普通人家,都能用上的……净水装置。”

“就是您现在正在研究的那个‘多层砂石过滤器’的升级版。我们要让它,更简单,更便宜,更耐用。我们要让北京城的每一户人家,都能通过这个简单的装置,喝上,至少,是看起来干净、没有杂质的水。”

“第三,也是最难,但却最重要的一样东西。”陈默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是一种,能处理伤口,防止感染的……消毒药水。”

“我听西洋的医生说,他们有一种东西,叫‘酒精’,可以用来给伤口消毒。我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造的。但我知道,我们中国,自古以来,就有高度的白酒。我们能不能,从白酒里,提炼出这种,更纯净、更能杀菌的‘酒精’?或者,我们能不能,找到别的,比如,某种草药,或者,像盐水一样简单的东西,也能起到类似的作用?”

“鲁师傅,东来,”陈默看着他们,眼神里,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般的光芒,“这三样东西,蜂窝煤,肥皂,净水器,消毒水。它们,分别对应着,温暖,清洁,健康,和生命。”

“这,就是我为‘鲁班工坊’,找到的,新的‘实业救国’之路。”

“一条,不追求宏大叙事,不参与政治纷争,只专注于,解决老百姓最基本、最迫切的生存问题的……路。”

西

陈默的这番话,让赵东来,听得热血沸腾。

他仿佛看到了一幅全新的、充满了无限可能的商业蓝图。这个蓝图,不再是关于金钱和资本的冰冷游戏,而是关于改善民生、造福社会的、温暖的事业。

而鲁班石,他的反应,则更有趣。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他只是,拿起桌上的酒壶,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碗。

然后,他看着陈默,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陈小子,我问你。你觉得,一个东西,要怎么样,才算‘牢靠’?”

“牢靠?”陈默愣了一下,没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

“嗯。”鲁班石点了点头,“比如,一张桌子。要怎么样,才不容易坏?”

“呃……用料要好,要用最硬的木头。榫卯结构,要严丝合缝。”陈默想了想,回答道。

“不对。”鲁班石摇了摇头。

“那……是要用铁皮把它包起来?用钉子把它钉死?”

“更不对。”鲁班石又摇了摇头。

他放下酒碗,从院子角落里,拿起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根粗壮的、坚硬无比的铁棍。

另一样,是一根细长的、柔韧异常的藤条。

他把铁棍,递给陈默。“你用尽力气,掰它。”

陈默接过铁棍,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铁棍,纹丝不动。

“你看,它很‘硬’,很‘强’。”鲁班石说。

然后,他又拿起那根藤条,轻轻一弯,藤条,就形成了一个优美的弧度。他松开手,藤条,又“啪”的一声,弹回了原状。

“你看,它很‘软’,很‘韧’。”

“现在,”鲁班石看着陈默,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我再问你。如果,现在,来了一场,谁也扛不住的、巨大的外力。比如,天塌下来了。你说,是这根铁棍,更容易被砸断;还是这根藤条,更容易活下来?”

陈默的心,像被闪电,劈中了一样。

他瞬间,就明白了。

这,不就是,他一首以来,都在苦苦思索的,塔勒布的“杠铃策略”吗?

只不过,塔勒布用的是“金融”的语言,用的是“杠铃”的比喻。

而眼前的鲁班石,这个不识字的、沉默寡言的匠人,却用“铁棍”和“藤条”,用一种最古老、最东方的、充满了辩证法智慧的方式,将这个理论的精髓,给说了出来!

一个系统,要想变得“反脆弱”,要想在巨大的、不可预测的风险面前,活下来。

它要么,就得像铁棍一样,极度地保守、极度地强悍。拥有无可匹敌的实力,和绝对安全的壁垒。

要么,就得像藤条一样,极度地灵活、极度地有韧性。能屈能伸,随势而变,将所有的冲击力,都化解于无形。

而最“脆弱”的,就是那些,不铁不藤、不上不下的“中间状态”。那些,看似稳健,实则僵化;看似强大,实则充满了风险敞口的系统。

比如,胡雪岩的丝行。

比如,周裕如的商战。

再比如……他自己,那个曾经的,“通汇源”。

“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陈默喃喃自语,他感觉自己,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

他过去,对“杠铃策略”的理解,还停留在“术”的层面。他把它,当成一种,可以用来进行风险对冲、牟取暴利的“投资技巧”。

而现在,鲁班石让他看到,这,其实是一种,更高级的……“生存哲学”。

“所以,”鲁班石看着他,缓缓地说道,“你想做的那些事,肥皂,净水,消毒水……都很好。”

“但是,你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把所有的东西,都绑在一根绳子上了。”

“你必须,把它们,分成,一根‘铁棍’,和一根‘藤条’。”

鲁班石的这番话,为陈默,也为“鲁班工坊”的未来,指明了一条,前所未有的、清晰的道路。

那个晚上,陈默和鲁班石、赵东来,三个人,彻夜长谈。

他们,重新,定义了“鲁班工坊”的未来。

他们决定,将工坊,一分为二。

一部分,是“铁棍”业务。

这一部分,将专注于,那些技术己经成熟、市场需求稳定、能为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现金流的“核心产品”。

目前,就是“蜂窝煤”和“新式火炕”。

对于这部分业务,陈默制定了极其严格的“保守”原则。

“我们的目标,不是扩张,而是‘垄断’和‘做深’。”他对赵东来说,“我们要把北京城的市场,牢牢地,吃在嘴里。我们要把蜂窝煤的质量,做到极致;把我们的分销网络,铺到每一个胡同的角落。我们要让‘鲁班工坊’的蜂窝煤,成为所有北京百姓,冬日里,不可或缺的必需品。我们要建立起,最深的品牌护城河。”

“同时,”他补充道,“这部分业务产生的所有利润,除了我们之前定下的,用于工匠福利和助学基金的部分。剩下的,一律,不许再投入到新的、有风险的项目中去。而是要,全部,换成最‘硬’的、最‘安全’的资产——黄金,和租界里的地产。”

“这,是我们的‘铁棍’。是我们的‘压舱石’。是无论未来,再发生什么动荡,都能保证我们,和我们所有工匠,能活下去的……命根子。”

另一部分,则是“藤条”业务。

这一部分,将由鲁班石,全权负责。陈默和赵东来,只提供资金和支持,绝不干涉其具体运作。

它被命名为,“无用之用”研发部。

这个部门,不追求任何盈利,不设定任何KPI。

它唯一的任务,就是,去“尝试”,去“试错”。

鲁班石,可以根据他的兴趣,去研究任何他觉得“有意思”的东西。无论是陈默提出的,肥皂、净水器、消毒水;还是他自己想做的,飞鸢、新式织布机、自动的钟表。

“这个部门,就像我们的‘藤条’。”陈默解释道,“它灵活,它充满了可能性。它的大部分尝试,可能都会失败,都会‘浪费’掉我们的钱。”

“但是,只要,它的一百次尝试里,有一次,能像‘蜂窝煤’一样,获得成功。那它,就可能,为我们,开辟出一片全新的、巨大的天地。”

“我们,用‘铁棍’的极端保守,来供养‘藤条’的极端开放。我们,用‘铁棍’的确定性,来对冲‘藤条’的不确定性。”

“这,就是我们‘鲁班工坊’的……杠铃策略。”

当这套全新的、充满了东方辩证法智慧的“杠铃策略”,被正式确立下来时。

陈默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那条,能让他内心,获得真正安宁的道路。

他不再纠结于“入世”还是“出世”。

因为,“鲁班工坊”,本身,就是一个“出世”与“入世”的、完美的结合体。

它的“铁棍”业务,是“入世”的。它脚踏实地,深入到最真实的民生中去,为社会,创造着实实在在的价值,也承担着一个企业,应尽的社会责任。

而它的“藤条”业务,则是“出世”的。它超脱于功利之外,只追求创造的快乐和对未知的好奇。它,守护着,鲁班石和陈默内心深处,那份最宝贵的、孩童般的……初心。

陈默,也为自己,找到了新的定位。

他不再是那个,试图掌控一切的“大掌柜”。

他,是这根“杠铃”的……连接点。

他用他那来自现代的、理性的“经营之术”,去守护“铁棍”的稳固。

同时,他又用这根“铁棍”所产生的能量,去捍卫“藤条”那份,看似“无用”的、自由探索的权力。

他,成了一个“守拙”的“谋士”。

一个,懂得了“无为”,才能更好地“有为”的……摆渡人。

第二天,陈默就将盛宣怀当初赠送他的那张五千两银票,全部,交到了鲁班石的手中。

“鲁师傅,”他郑重地说道,“这,就是我们‘无用之用’研发部的,第一笔经费。从今天起,您想买什么材料,想做什么实验,都由您自己,说了算。不够了,再找我要。”

鲁班石看着那张银票,愣了很久。

他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欣喜。他只是,默默地,把银票接了过来,叠好,塞进了自己那件油腻腻的、打了补丁的怀里。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陈默,问了一句。

“那……制碱的法子,你想好,从哪儿入手了吗?”

陈默笑了。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也最强大的“创造者联盟”,在这一刻,正式,成立了。

他走到院子里的那块小黑板前,拿起粉笔,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大字。

项目一:国民肥皂。

项目二:家用净水器。

项目三:医用消毒酒精。

他看着这几个字,心中,一片宁静。

他知道,他所做的这些,可能,永远也无法,登上什么“富豪榜”,也无法,在史书上,留下什么“赫赫威名”。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正在做的,是一件,他自己觉得,“有意思”的,对别人,“有好处”的事情。

这就够了。

这,就是他,在经历了那场巨大的毁灭之后,为自己,找到的……一碗面的价值。

简单,朴素,却能,让他,和这个寒冷的世界,都感到,一丝真实的……温暖。

错乱章节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