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气像浸透的棉絮，黏糊糊地糊在皮肤上。江桅蜷缩在谢淮与阁楼的旧木椅上，指尖无意识地着热可可杯沿。少年家狭小的空间里，旧书架歪斜地堆着竞赛习题集，窗台上的多肉植物叶片上还凝着水珠，有几滴顺着茎叶滚落，在窗台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小心烫。"谢淮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毛巾轻轻覆在她发梢，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江桅抬头，正对上他微弯的眉眼，那双眼睛在昏黄灯光下像是盛了星子，亮得惊人。
楼下突然传来汽车鸣笛声，刺破雨幕。林嘉阳倚在黑色奥迪旁，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他扬了扬手中的礼盒，声音裹着雨声飘上来："江桅，下来谈谈。"
谢淮与的手指骤然收紧，热可可的液面在杯口晃出细小的涟漪。江桅将杯子放在窗台上，冰凉的玻璃触感让她冷静了些许。那个印着百合花的礼盒，与去年母亲生日时收到的神秘礼物如出一辙——当时她拆开后只看到一张写着"担保协议"的纸，母亲红着眼眶不许她多问。
"我陪你下去。"谢淮与抓起墙角的黑色外套，袖口磨出了毛边。江桅按住他的手腕，触到他掌心的薄茧："等我。"
阁楼木门吱呀作响，潮湿的霉味混着林嘉阳身上的雪松香水扑面而来。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又在身后熄灭，像被黑暗吞噬的希望。
林嘉阳打开伞罩住两人，伞面倾斜的角度与谢淮与如出一辙。江桅却无端生出抵触，仿佛这把伞随时会变成囚笼。"为什么要选他？"林嘉阳修长的手指抚过礼盒缎带，"你母亲的手术费，夏令营名额，都是我......"
"所以我是交易品？"江桅后退半步，后背抵上斑驳的砖墙。雨滴顺着伞骨坠落，在地面砸出深浅不一的坑洼。她想起谢淮与在实验室颤抖的手，想起艺术节那晚他唱到高音时突然破音的狼狈——那才是真实的、活生生的少年，不是用钱堆砌的精致假象。
礼盒摔在水洼里的闷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林嘉阳的笑容碎裂成锋利的棱角："你会后悔的。"他扯开被雨水浸透的领带，脖颈处赫然露出几道狰狞的抓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泛着紫红。
阁楼的窗户突然被推开，谢淮与抱着江桅的书包探出身子。黑色外套下露出半截绷带缠绕的手臂，在雨中显得格外刺眼。"原来如此。"林嘉阳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他总穿长袖是因为这个？"
江桅的呼吸停滞了。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突然在脑海中闪回——体育课上谢淮与永远站在泳池边，夏天也穿着长袖校服，甚至在她不小心碰到他手臂时像触电般躲开。
"是，我父亲酗酒。"谢淮与不知何时己经站在她身前，扯开袖口露出疤痕。那些扭曲的伤痕像丑陋的藤蔓，盘踞在他苍白的手臂上，"但至少我不会用别人的痛苦当筹码。"雨水顺着绷带缝隙渗进去，在地面晕开深色的痕迹。
林嘉阳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瞥了眼屏幕，脸色骤变："江桅，你最好想清楚。"他将湿透的礼盒踢进下水道，溅起的泥水弄脏了江桅的裙摆，"下周复诊......"
话音未落，谢淮与己经攥住他的衣领。少年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声音冷得像冰："你敢动她试试！"
混乱中，江桅的手机从口袋滑落。锁屏界面亮起的瞬间，林嘉阳的脸色彻底阴沉——那是她和谢淮与在艺术节后台的合照，少年抱着吉他，她举着荧光棒，两人脸上都沾着舞台妆的金粉。
"原来那天你去找的是他。"林嘉阳松开手，从西装内袋掏出信封。泛黄的纸张在雨中变得绵软，江桅的手指几乎捏碎边缘。协议上母亲的签名清晰可见，日期却是三年前——那时她甚至还不认识林嘉阳。
"是我父亲。"林嘉阳的声音突然温柔得可怕，"他用你的未来，换了公司的融资。"
谢淮与的手臂环住江桅颤抖的肩膀。他的体温透过潮湿的布料传来，像黑夜里的萤火，微弱却温暖。林嘉阳的车尾灯在雨幕中渐渐模糊，他临走前的话却像钢钉扎进心里："等你知道真相那天......"
阁楼的灯光从背后洒落，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江桅的指尖悬在谢淮与的伤口上方，始终不敢落下。少年轻轻握住她的手按在疤痕上，药膏的薄荷味混着体温传来："小时候觉得疼，现在......"他的目光落在远处路灯上，"遇见你之后，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谢淮与翻出干净的校服，领口处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江桅抱着衣服走进狭小的卫生间，镜中倒映出她泛红的眼眶。水池边缘放着半管药膏，标签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江桅专用"，日期是昨天。
换好衣服出来时，谢淮与正在修补那把破旧的黑伞。他抬头时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漫天星辰："修好啦，以后下雨......"话音未落，江桅突然扑进他怀里。潮湿的校服布料贴着皮肤，却挡不住剧烈的心跳声。
"以后换我保护你。"她闷声说，感觉到少年的身体瞬间僵硬。阁楼的老座钟突然敲响，己是凌晨一点。谢淮与轻轻推开她，耳尖泛红："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两人挤在重新修好的伞下，积水倒映着路灯昏黄的光。路过便利店时，谢淮与突然跑进去，出来时手里多了两根草莓味的冰棍："老板说第二根半价。"
江桅咬下一口冰棍，冰凉的甜味混着雨水在舌尖化开。谢淮与的侧脸在路灯下忽明忽暗，她突然想起物理竞赛那天，他调试仪器时专注的模样。"谢淮与。"她停下脚步，"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好吗？"
少年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露出灿烂的笑容。他伸出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两个湿漉漉的小拇指勾在一起，在雨夜里许下易碎却坚定的承诺。远处传来汽车的轰鸣声，却再也无法撼动他们紧握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