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舱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将废墟的轰鸣和巨像的咆哮隔绝在外。但舱内的死寂和压迫感,比外面更加令人窒息。
“米诺陶洛斯号”的内部,与其说是船舱,不如说是一座巨大的、由血肉和金属构成的活体迷宫。通道并非笔首,而是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的肠道般扭曲、盘旋,内壁覆盖着不断搏动、分泌着粘液的暗红色生物质膜,冰冷的金属骨架如同肋骨般支撑其间。幽蓝和暗紫的量子能量流如同血管中的血液,在生物质膜下蜿蜒流淌,发出滋滋的低鸣,映照着通道内弥漫的、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薄雾。空气中充斥着一种低沉的、如同无数心脏在遥远地底同步搏动的粘稠声音,仿佛整艘船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器官。
“公共债务池”的冰冷链接依旧存在,每个人都能清晰地感知到彼此的状态和那不断跳动的倒计时——166:43:21(剩余约6天22小时)。林默手臂上那幽暗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的火炬,吸引着从其他舱门登舰、隐藏在迷雾深处的贪婪目光。无形的压力让队伍间的气氛更加凝滞。
“找地方休整!陆九撑不住了!” 苏芮的声音带着焦急。陆九被平放在冰冷粘腻的地面上,腰部以下的量子化崩解仍在缓慢蔓延,幽蓝的尘埃如同呼吸般明灭。每一次明灭,都带走他一丝生命力。
叶玄舟眉心的刻痕剧烈悸动着,并非因为危险,而是与船体深处某个庞大、混乱、充满饥饿感的存在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强忍着不适,集中精神,试图利用刻痕的感知在这座血肉迷宫中寻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至少能暂时屏蔽那无处不在的“公共债务池”链接,减轻陆九和林默的压力。
“这边!” 他指向一条向下倾斜、更加狭窄、金属骨架外露更多的通道,“能量反应混乱,但…有屏蔽感!”
通道尽头,是一扇严重变形、半掩着的厚重金属门,门上模糊地标着轮机舱的符号。门内一片漆黑,散发着浓重的机油味、臭氧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衰败腐朽气息。
林默和叶玄舟合力推开扭曲的门扉。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铁锈、烧焦电路和腐烂生物质的恶臭扑面而来。舱内空间巨大而破败,巨大的、锈迹斑斑的蒸汽轮机早己停转,断裂的管道如同垂死的巨蟒般耷拉着。舱壁上布满了干涸的黑色油污和可疑的喷射状暗红痕迹。最引人注目的是舱室中央,一个由粗大能量导管环绕的、巨大而复杂的金属平台。平台中心,一个半透明的、由高强度力场拘束的球形容器中,一团不断坍缩又膨胀、散发着极度不稳定幽蓝光芒的能量体正在疯狂脉动!
微型量子核心!
它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与叶玄舟眉心的刻痕产生了强烈的、近乎共鸣的呼应!但更让叶玄舟心惊的是,这团能量核心的光芒边缘,正被丝丝缕缕粘稠如沥青的暗影物质所缠绕、侵蚀!正是这些来自“深渊回响”的污染,让核心的能量变得狂暴、混乱,不断反噬着拘束它的力场和整个轮机舱的结构。舱壁和管道上那些不断出现又缓慢愈合的细小裂缝,正是核心反噬的证明。
“就是这里!核心的混乱能量场能干扰公共链接!” 叶玄舟立刻确认。他额头的刻痕幽蓝光芒闪烁,似乎在主动吸收着核心散发出的混乱量子辐射,那种被“公共债务池”窥视的感觉果然减弱了。
“太好了!” 苏芮立刻指挥纳米机器人蜂群开始扫描环境,并着手在核心平台附近清理出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区域安置陆九。陆九的状态似乎也稳定了一点点,核心的混乱能量似乎干扰了他体内量子崩解的进程。
叶玄舟走近核心平台,那狂暴的能量波动让他眉心的刻痕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灼热。他注意到平台控制台一角,一个布满灰尘、屏幕碎裂的终端似乎还有微弱的能量反应。鬼使神差地,他将手按了上去。
嗡——!
一股冰冷、混乱、充满疯狂呓语的信息流猛地冲入他的脑海!不是邀请函那种强制灌输,更像是某种濒死意识的最后遗言——船长日志!
破碎的画面和断断续续的文字在他意识中闪过:
“…核心…最后的灯塔…锚定…”
“…‘回响’污染…无法清除…它在吞噬我们…”
“…规则…陷阱…血税…祭献…都是养料…为了维持核心…维持这艘棺材…”
“…棋手…在看着…熵增…织命…他们在下注…”
“…船员…都疯了…互相猎杀…为了豁免…为了多活一天…”
“…我试过了…所有方法…无法净化核心…污染太深…”
“…不!它反向侵蚀了!它在读取我的思想!它在…啊啊啊——!!!”
日志的最后,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一个穿着破烂船长制服的人影,身体被无数从核心延伸出的暗影触须贯穿、缠绕,他的血肉正在快速被核心的光芒同化、吸收!他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尖叫,身体如同融化的蜡像般拉长、变形,最终被彻底吸入那狂暴的幽蓝光芒之中,只留下一个扭曲、痛苦、被永恒禁锢在核心边缘的暗影轮廓!
日志的最后一行文字,是用极度扭曲、仿佛用指甲在金属上硬生生抠出来的字迹,充满了最后的疯狂和一丝诡异的明悟:
“核心即棋眼!污染它!掌控它!或…被它吞噬成为永恒灯塔(祭品)!别无他路!!!”
叶玄舟猛地抽回手,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终于明白了这艘船的真相!所谓的“血腥中转站”,其动力源就是这颗被“深渊回响”污染、濒临崩溃的量子核心!整艘船就是一个巨大的、缓慢运行的祭坛,依靠“血税”和“祭献”提供的生命能量勉强维持核心的运转,同时也被核心的反噬和污染不断蚕食!而“船长”,不过是核心的上一任燃料!
就在这时!
“啊——!” 一声痛苦的嘶吼从陆九的方向传来!
只见陆九不知何时挣扎着靠近了核心平台,似乎想借助核心混乱的能量来压制身体的崩解。然而,当他的身体(尤其是那量子化的下半身)靠近核心力场边缘时,异变陡生!他腰部原本缓慢崩解的边缘,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冰块,瞬间加速汽化!幽蓝的量子尘埃如同失控的沙漏般疯狂逸散!更可怕的是,那些逸散的尘埃并非消失,而是被核心狂暴的能量场强行吸引、吞噬!
“陆九!回来!” 叶玄舟目眦欲裂,猛地扑过去!
但太迟了!陆九腰部以下,在短短几秒内,几乎完全化为尘埃被核心吸走!他只剩下半截躯干和头颅,重重摔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剧烈的痛苦让他几乎昏厥,残余的身体也在量子污染和核心辐射的双重作用下加速崩解!
“不!” 苏芮尖叫着冲过去,纳米机器人蜂群疯狂涌向陆九的伤口,却如同螳臂当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继续化为尘埃飘散。
叶玄舟看着陆九濒死的惨状,又看向平台中心那狂暴的、被暗影缠绕的量子核心,船长日志最后那句疯狂的血字警告如同魔咒般在脑中回响:“污染它!掌控它!或…被它吞噬成为永恒灯塔(祭品)!”
没有选择了!
一股冰冷的、近乎绝望的决绝涌上心头。叶玄舟猛地将手再次按在核心平台的控制台上!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接收信息,而是主动引导眉心的幽蓝刻痕,将全部意志和刻痕的力量,如同尖锥般狠狠刺向那被污染的量子核心!
他要反向污染!他要掌控这艘船的心脏!
“给我…停下!” 叶玄舟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嗡——!!!
狂暴的能量乱流瞬间席卷整个轮机舱!平台上的拘束力场发出刺耳的警报和闪烁的红色光芒!核心那幽蓝的光芒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沸水般剧烈翻腾!叶玄舟眉心的刻痕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幽蓝的纹路如同活物般蔓延上他的半边脸颊!
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冰冷而混乱的意志,如同宇宙尺度的海啸,顺着刻痕与核心的链接,狠狠撞入叶玄舟的意识!那是“深渊回响”的污染!是无数亡者残念的集合!是这艘船积累的无穷绝望!它们咆哮着、尖笑着、哭泣着,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同化!
“呃啊啊啊——!” 叶玄舟七窍流血,身体剧烈颤抖,如同风中残烛。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亿万根冰针穿刺、被无数只利齿啃噬!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崩溃的边缘,他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将一段由林默传递给他、关于“织命者”某个关键因果锚点的记忆碎片,如同注入病毒般,混合着自己刻痕的污染力量,强行灌入核心混乱的能量流中!
以记忆为刃!以刻痕为毒!
轰!!!
核心的光芒骤然从狂暴的幽蓝,变成了极度不稳定的、混杂着暗影和一丝诡异白金色丝线的紫黑色!整艘船剧烈地震动起来!通道内传来无数惊恐的尖叫和崩塌声!笼罩在所有人意识中的“公共债务池”链接,如同被掐断的电源,瞬间消失!那无处不在的、如同心脏搏动的粘稠声音,也出现了短暂的、不协调的紊乱!
叶玄舟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咳着血,额头的刻痕光芒黯淡,却多了一道深入骨髓的、与核心紧密连接的冰冷枷锁感。
他暂时干扰了核心,屏蔽了公共链接。
代价是,他与这艘船的“心脏”深度绑定。
他要么在七天内彻底污染、掌控它。
要么,成为下一个被核心吞噬、点亮“永恒灯塔”的燃料——船长日志中那个扭曲的暗影轮廓,就是他的未来!
陆九躺在地上,仅存的半截身体艰难地喘息着,看着咳血的叶玄舟,又看了看那暂时陷入不稳定、却更显危险的量子核心,眼中充满了痛苦和一种了然的悲壮。他这条命,是叶玄舟用自己与核心绑定换来的暂时喘息。
苏芮看着医疗屏上因核心紊乱而暂时停滞、但根基未变的“清算进度72%”,又看着叶玄舟和陆九的惨状,眼神深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她默默收回了部分纳米机器人,将它们聚集在自己手腕内侧,屏幕上一行新的血色代码一闪而逝:“Protocol ‘Last Gambit’ – Standby.” (协议“最后赌注”-待命。)
老K站在阴影里,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手指无意识地着工具盒夹层的位置。轮机舱短暂的屏蔽,似乎也切断了他与外界的某种联系。
七天的倒计时,在短暂的混乱后,依旧冰冷地跳动着。真正的生存游戏,在屏蔽消失的那一刻,才刚刚开始。而叶玄舟,己经将自己押上了最危险的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