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认知渗透

“这画田的法子,倒像县衙的鱼鳞册。”里长突然开口,烟杆“嗒”地敲在地图上,“知蚕丫头懂得真多。”

鱼鳞册?

沈知蚕眨了眨眼。

这没有多难呀……

思忖间,只见老人枯瘦的手指沿着桑田洼地划了道弧。

老人笑眯眯道:“丫头,你爹当年像你这般大时连蚕室朝向都分不清,就算到了今日,他也不懂这画田的法子。

丫头长本事了!”

那是,原主她爹傻,不像她天生丽质、聪明伶俐……

烟锅里的火光忽明忽暗,老人忽地加重了语气:“你爷爷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最遗憾没把看家的本事传下去。”

沈知蚕后背沁出冷汗。

大意了!

刚才自己随意那几笔,的确转移了村民的注意力,但却并未打消这老头的疑虑。

老人浑浊的眼珠在皱纹里缓缓转动,像老蚕探出茧壳。

那目光分明在告诉她:丫头,你少糊弄我!

这个老头,坏得很!

先是笑眯眯的,让她放松警惕,再忽地变脸,打她个措手不及!

“里长!”

沈母突然横插进来,双臂唰地展开,像护崽的母鸡炸开翅膀。

“当年那事,您不也瞒了大家三年?

如今,我家丫头一心为村里,你这般咄咄逼人,真真寒了丫头的心。”

沈知蚕一愣,盯着她娘补丁摞补丁的袖口有些出神。

酸涩感又来了……

沈大壮趁机拽老里长的衣角,“爷爷,您看知蚕妹妹手都抖了!”

青年指尖沾着石灰粉,在老人麻衣上蹭出几道白痕。

“唉……”老里长突然塌下肩膀,烟杆在掌心转了三圈。

这个动作让沈知蚕心头一跳——她在实验室安抚躁动的研究生时,也总下意识转笔。

这个老头,又在打什么主意?

她警惕地盯着老人,却见他缓缓开口道:“是爷爷老糊涂了。”

烟杆搭在嘴角,老人却迟迟不吸。

“三十年前闹蝗灾,县里派来的农官说‘以火诱杀’,结果烧了半个村的桑林。”

老人弯腰猛地吸了一口烟。

“若当年有人肯细说‘火光会惊飞蝗虫’……”

沈知蚕盯着烟雾笼罩中那满是沟壑的脸,忽然读懂了他眼底的渴望——那不是怀疑,是干涸太久的求知欲。

哎!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难啊!

“其实……”她折断身旁的桑枝,断面渗出乳白汁液,“就像这汁液风一吹日一照就会凝固,有些事说出来反而……”

“会变味?”老里长突然接话,皱纹里渗出苦笑。

他粗糙的手指着烟杆,“如今咱村养家糊口的产业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打击,爷爷怕啊……”

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沙哑又疲惫。

沈知蚕望着老人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实验室里那些为科研经费奔走的教授——

原来从古至今,不管是基层管理者,还是高校研究者,都扛着同样的重担。

老里长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按住沈知蚕的肩头,“丫头,你若不愿说,爷爷绝不强求。”

他忽然躬身作揖,惊得周围村民倒吸凉气。

“方才质问是爷爷糊涂,给你赔不是。”

沈知蚕指尖掐进掌心——这礼太重了。

老人首起身时,她看见那双浑浊眼睛里闪动的,竟是读书人才有的执着。

“爷爷追问这些,一为解今日桑田之困,二为……”

老里长颤抖着从怀中掏出半本霉烂的《齐民要术》,“给村里留点真东西。”

李老头突然从人群后挤进来,“老沈啊,原来你还私藏……”

话刚说到这,他就打住了,只因周围村民正冷冷地看着他。

老里长颤巍巍地把那本书递给沈知蚕。

沈知蚕鼻尖发酸。

此刻她才真正看懂:眼前不是愚昧的老农,而是知识断代的守夜人。

但现代农学知识若倾泻而出……

沈知蚕攥紧衣角。

老人每个字都像秤砣砸在心上——他分明在给台阶下,可这台阶后怕是万丈深渊。

她瞥见李老头正着腰间的柴刀冷笑。

她嘴角勾起:哼,威胁老娘?

老娘可不是吓大的!

认知需要渗透。

她豁出去了。

若这柴刀能把她的灵魂和躯体劈开,让她的灵魂回到现代,她也无憾了。

于是,她站出来,朗声道:“是县里书摊的《农桑辑要》。”

她翻开手中残卷,却发现里边的字大多晕开了,根本无法辨识。

她定了定神,继续道:“就和您这本一样,凡洼地聚湿气,当以苦楝汁佐灰……”

老里长眼睛倏地亮起,“东高西洼?”

沈知蚕脱口而出:“宜开沟泄阳。”

老里长突然老泪纵横:“十年了……终于又听见有人能接上这话了!”

“放屁!”

李老头突然踹翻水桶,“官府早把农书收走了,你从哪看的?”

柴刀在日光下晃着白光。

空气骤然凝固。

沈知蚕蹙眉:《农桑辑要》并未涉及政治敏感问题,自出版后从未被禁,怎么到了老李头嘴里,就变了味?

忽地瞥见其林二婶悄悄退后两步,她心首往下沉——这老头分明在试探!

这老妇人与他是一伙的。

“里长爷爷!”孩童脆响打破僵局。

小满举着冒烟的陶罐冲来,“生石灰回来了!”

沈知蚕箭步上前,“快放下来,小心烫伤!”

她刚把陶罐放在地上,就见刚才离开的汉子们用独木车推着一袋袋生石灰过来。

“生石灰兑水,待降温后搅拌一下就可以喷洒病桑了。”

老里长烟杆在锄头杆子上重重一磕,“还愣着干啥?按知蚕丫头说的去做!”

李老头山羊须剧烈抖动:“老沈啊,你糊涂呀!

全村六百多口人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牵着鼻子走……”

“闭嘴!”老里长突然暴喝,枯树皮似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再胡搅蛮缠,滚出青桑村!”

沈其生猛地拽住李老头衣领,指节捏得发白:“十年前你流落到这时,就该知道我青桑村的规矩——”

他刻意提高嗓门,“其中有一条便是柞蚕把头管不着家蚕的事!”

沈大壮抡起锄头“砰”地砸地,泥点溅上李老头裤腿:“说!你千方百计拦着,是不是故意让我们的桑树全都病死?”

他突然压低声音,“去年县里收购价,柞蚕丝比家蚕贵三成。

若是今年家蚕丝产量持续走低,柞蚕丝收购价是不是要翻倍……”

人群瞬间骚动。

几个后生抄起扁担围上来,竹竿阴影交错着罩住李老头佝偻的身形。

“其林家的。”老里长突然转头,烟杆头精准抵住正要溜走的二婶后背,“走这么快,不干活了?”

被当众拎出来问话,其林二婶臊红了脸,她干笑:“地里头的活干得差不多了,得回家伺候蚕……”

“是吗,听说你闺女最近与老李头的儿子走得很近?”

二婶脸色刷白,手中背篓“啪嗒”落地。

沈知蚕瞥见篓底露出的半片柞树叶,嘴角勾起冷笑——果然是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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