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78年7月10日,南宋福建路福州城,破晓的薄雾尚未散尽,路上的青石板上依旧残留着夜晚的露水,城门吱吱呀呀地开启,戍卒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睡眼。卖包子的老王刚刚支起炉灶,竹子蒸笼里冒出第一缕带着肉香和竹香的热汽。
如同无数个平淡无奇的清晨一样,福州人民带着战乱年月里小心翼翼的宁静。
突然!
一阵急促如冰雹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撕裂了这份宁静。一骑驿马如离弦之箭,裹挟着风尘与露水,自北门疾驰而入!马上的驿卒风尘仆仆,气喘吁吁,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亢奋。
他根本不顾御道两旁早起谋生的百姓,用尽全身力气,嘶哑的喉咙爆发出石破天惊的呐喊,那声音在寂静的清晨传得极远,如同投入水潭的巨石:
“大捷!!赣州大捷!!袁州大捷!!戚将军拿下赣州城!张将军拿下袁州城!阵斩蒙古鞑子万余!!!”
“阵斩万余!阵斩万余啊!!!”
疾驰而去的驿卒嘶哑的声音如同惊雷,在福州城的上空炸响,反复回荡。
街道上,卖包子的老王头手上一抖灵,刚刚去除的肉包,滚落地上,他却浑然不觉;买肉包的老儒生,手上端着的豆浆碗“啪嗒”掉在地上,滚烫的豆浆溅湿了布鞋,却丝毫不察只是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混浊的老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两人都如同着了魔一般,嘴巴里重复的说着几句话:“大捷!阵斩蒙古鞑子万余!.....”
城门边的戍卒从城墙角霍然起身,刚刚还惺忪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溜圆,大张着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只能大口的喘着粗气。
街上的行人,路边的商贩,挑着货物西处贩卖的货郎等,这一下像中了孙悟空的定身之法,时间和声音这一刻彷佛己经停止了流动。
短暂的死寂之后,就是山呼海啸般的爆发。
“大捷!真是大捷啊!!”一个从临安逃难来的布商猛地跳了起来,挥舞着双臂,声嘶力竭地吼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听见了吗?杀了一万多!一万多蒙古狗啊!赣州!袁州!拿回来了!拿回来了!!父亲母亲你们的在天之灵都听到了吗!”
“老天爷啊!!”一个在元军南下时家破人亡的妇人带着自己的儿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北方故土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磕下头去,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嚎啕大哭,那哭声里却不再是绝望,而是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悲愤与此刻喷薄而出的狂喜,“爹!娘!你们听见了吗?报仇了!有人给你们报仇了啊!报仇了!”
消息像燎原的野火,以惊人的速度席卷全城。
“戚将军威武!张将军威武!!”铁匠铺里,赤膊的汉子抡起铁锤,不再敲打铁砧,而是狠狠砸向角落里一个收缴来的、刻着蒙文的破旧腰牌,火星西溅,仿佛砸碎的是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杀得好!杀光那些畜生!!”
茶馆里,说书先生把惊堂木拍得震天响,唾沫横飞,即兴编起了段子:“话说那戚将军,真乃天神下凡!手中陌刀一挥,蒙古鞑子的人头便如切瓜砍菜!那张将军神机妙算,领着义军好汉,把那袁州城里的元狗杀得是屁滚尿流!斩首万余呐!那是尸山血海,堆得比城墙还高!”茶客们听得热血沸腾,拍案叫绝,碗里的茶凉了也顾不上喝。
“红绸!快!把红绸都挂出来!”裁缝铺的老板娘声音都变了调,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找出压箱底、许久不敢示人的红布,塞给伙计,“挂到门口!挂到最高的地方去!让全城都看见!”那鲜艳的红色,是压抑了太久才敢重新绽放的希望与喜庆。
街头巷尾,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在激动地互相传递、确认着消息,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嘶哑:
“听说了吗?赣州!袁州!都打下来了!”
“一万多!整整一万多蒙古兵啊!全砍了!”
“戚将军!是戚南塘将军!还有张汉英将军!神了!”
“朝廷…朝廷这次是真有指望了!官家…官家圣明啊!”
“快!去买鞭炮!有多少买多少!”
很快,零星的、压抑的啜泣声,汇成了全城性的嚎啕与欢呼。那是流离失所者的宣泄,是家破人亡者的告慰,是忍辱偷生者的扬眉吐气!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恐惧、屈辱和绝望,在这一刻被这惊天动地的捷报彻底点燃、炸裂!哭声、笑声、喊声、鞭炮声(很快就有心急的人点燃了第一挂)、锣鼓声(不知谁把过年用的家伙什都翻了出来)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首冲云霄。
炊饼的麦香、硝烟的刺鼻、眼泪的咸涩、汗水的气息……各种味道混杂在沸腾的空气里。街道上,人流开始自发地涌动,朝着皇宫的方向,朝着城门的方向,朝着任何能宣泄心中激荡的地方。孩童们不明所以,却被大人的情绪感染,兴奋地跟着奔跑、尖叫,学着大人喊:“杀鞑子!打胜仗!”
整个福州城,如同一个被压抑到极限后终于爆发的火山口,炽热、滚烫、充满了原始而磅礴的生命力!每一个角落都洋溢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这不仅仅是一场军事胜利的消息,它是一剂强心针,狠狠扎在了这个濒临绝望的流亡朝廷和它庇护下的万千生灵心上。它告诉所有人:蒙古人并非不可战胜!山河,有收复的希望!血仇,有得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