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阳点了点头,缓缓走出了会议室。
刚一踏出房门,就瞧见马永辉还在不远处徘徊,那模样显然是刚刚偷听未遂。
徐正阳心里暗自好笑,想不到马永辉竟有这般上不得台面的嗜好。
马永辉见徐正阳出来,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尴尬与惊慌,但很快又换上了那副满不在乎且嘲讽十足的表情。
“哟呵,徐大秘书,这么快就出来啦?是不是被省纪委的领导狠狠训了一顿,终于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我劝你啊,别再白费力气,乖乖认命吧。”马永辉一边阴阳怪气地说着,一边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
徐正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回怼道:“马永辉,你少在这儿幸灾乐祸。事情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陆书记到底有没有问题,省纪委自会明察秋毫。哪像有些人,整天靠着家里的关系混日子,就只会在一旁说些风凉话。”
马永辉脸色瞬间一沉,向前跨了一大步,伸出手指几乎戳到徐正阳的鼻子,怒喝道:“你说谁靠关系混日子?你不过就是个被陆有民连累的倒霉蛋,还在这儿嘴硬。我看你就是不甘心自己的仕途就这么毁了,所以在这儿垂死挣扎罢了。”
徐正阳毫不畏惧,直直地盯着马永辉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道:“我靠的是自己的真才实学和不懈努力,哪像你,从小到大什么都仰仗父母。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陆书记一个清白,也得让你这种人明白,不是所有事都能靠关系蒙混过关。”
马永辉被徐正阳的眼神和强硬话语彻底激怒,伸手就朝着徐正阳推去,嘴里骂骂咧咧:“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跟我这么横!”
就在马永辉的手即将碰到徐正阳之际,一只强有力伸出,稳稳地抓住了马永辉的手腕。
原来是省纪委冯伟东,他眉头紧紧皱起,神情严肃地呵斥道:“在县委大院里动手,像什么话!你们两个,都给我冷静点!在这儿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马永辉见势不妙,立刻松开手,瞬间换上一副委屈至极的表情,对着冯伟东说道:“领导,您可要为我做主啊,他说话实在太难听了,我实在是气不过啊。”
冯伟东的目光在马永辉和徐正阳身上来回扫视,严肃地说道:“你们二位都是公职人员,一言一行都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和形象。
尤其是在当下这种敏感时期,更应该保持冷静和理智。
要是有矛盾,完全可以通过正当合理的途径去解决,而不是在这儿大吵大闹,影响政府机关的威严和形象。”
徐正阳看向冯伟东,赶忙解释道:“冯主任,真不是我挑事,是他一直不停地挑衅我,我只是表明自己一定要查清真相,还陆书记公道的态度而已。”
冯伟东微微点头,对徐正阳的这份坚持又多了几分深刻的印象。
他转过头,看向马永辉,语气加重说道:“这位同志,不管你们之前有什么过节,从现在起,都不许再在这里闹事。我们正在对陆有民同志的相关情况展开严肃调查,任何干扰调查的行为,都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马永辉心中虽满是不服气,但面对省纪委的领导,终究不敢太过放肆,只能无奈地说道:“领导,我知道了,我保证不会再闹事了。”
冯伟东见两人暂时平静下来,便说道:“好了,你们都各自回去吧。徐正阳,记得保持电话畅通,一旦有情况,我们随时会联系你。”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马永辉眼睁睁看着冯伟东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又迅速转过头,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对徐正阳说道:
“算你今天运气好,有省纪委的人给你撑腰。但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扭转乾坤,陆有民注定要倒台,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咱们走着瞧!”说罢,他冷哼一声,转身快步离去。
徐正阳回到办公室,今天被马永辉这么一搅和,心情糟糕到了极点,连回家的兴致都没了,索性直接上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省纪委的专车依旧稳稳地停在县委大院内,丝毫没有离去的迹象。
徐正阳站在办公室窗台前,默默观望了一会儿,心中五味杂陈,无奈地再次坐下。
他坐在办公室里,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这件事在前世发生的前因后果。
忽然,他像是触电一般,猛地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心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档案局,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上午十点一刻!王大奎是昨晚十一点左右出的事,距离现在,仅仅过去了十一个小时!
按照前世的轨迹,孙勇强动手销毁证据的时间,就在今天下午,最多不超过傍晚!
档案室,那可是县委县政府大楼的核心区域之一,非授权人员根本无法进入,而档案室主任袁绍文自己认识。
随即,徐正阳又感觉自己心里没底,自己究竟该怎么才能为陆有民证明清白?袁绍文会帮自己吗?
自己不过是一个刚上任、连自己办公室门朝哪开都还没摸熟的副主任,又拿什么去对抗盘踞莱阳县多年、根基深厚的县委副书记李献林?
这简直就如同螳臂当车!一旦被发现,别说前程尽毁,恐怕连人身安全都难以保障。
可是…如果不帮陆有民脱困,那这辈子岂不又要和前世一样,庸庸碌碌,一事无成。
“不!决不能就这么算了。”徐正阳的眼前清晰地浮现出陆有民被带走前那瞬间抬起的、浑浊疲惫却又似乎隐含一丝微光的眼睛,还有昨天下午那只充满力量、温暖有力地拍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手。
知遇之恩,怎能不报!还有…前世陆有民被拉下马后,李献林成为县委一把手,随即莱阳县的土地财政被疯狂透支,民生工程沦为敛财工具。
而他徐正阳自己,也被李献林视为陆有民的“余孽”,处处遭受打压,最终只能在一个边缘化的闲职上默默熬到退休。
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愤怒如汹涌的潮水般,猛地冲散了心底的恐惧。
与其重蹈前世的覆辙,窝囊地度过一生,不如拼上一切,放手一搏!为了陆有民的清白,也为了自己这来之不易、重新来过的人生!
“干了!怕个吊。”
他低声怒吼,猛地从办公室凳子上弹了起来。
眼神里原本的迷茫和恐惧,瞬间被一股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
他快速走到到办公桌前,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迅速拨通了一个县委办公室的内部短号。
“喂?行政科吗?我是徐正阳,县委办新来的副主任。对,刚上任不久。
我办公室这个饮水机好像出故障了,一滴水都不出,麻烦尽快安排个师傅过来看看,行不行?哦,好好,太感谢了!”
徐正阳放下电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尽量让语气保持平稳,
“司机班吗?我是县委办徐正阳。下午三点,我需要用车去一趟市档案局,对,去提一份旧文件,涉密的。麻烦安排一下车,最好是熟悉路线的老师傅,嗯,好,谢谢。”
做完这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摊开一张信纸,拿起笔,手依旧有些不听使唤地抖着,但落笔没有任何犹豫。
“尊敬的省纪委领导冯伟东主任:我,徐正阳,现任莱阳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在此实名举报关于‘王大奎交通致死案’的重大疑点及涉嫌构陷县委书记陆有民同志的相关线索……”
他写得飞快,字迹有些潦草,但核心内容却清晰无比——明确指出王大奎可能并非如外界所传醉酒身亡,车上的现金极有可能是事后临时放置。
而现场的关键证据(执法记录仪数据、值班日志)正面临被销毁的巨大风险,矛头直接指向县公安局局长孙勇强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更高层级指使。
最后,他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和日期。
写完后,他小心翼翼地将举报信折叠好,塞进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没有封口。
他快步走到窗边,楼下大院门口,省纪委冯伟东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还静静地停在那里,两个工作人员正站在车旁低声交谈争论。
徐正阳努力扫视着大院,急切地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县委办负责跑外勤、传递文件的年轻科员陈高明。
很快,他看到陈高明抱着一摞文件从主楼出来,正朝着综合楼的方向走去。
机会来了!真是天助我也,徐正阳不再有丝毫犹豫,一把抓起信封,快步走出办公室。
他没有选择乘坐电梯,而是径直奔向人少的消防楼梯。
迅速下到一楼,没有直接走向大门,而是巧妙地绕到主楼侧面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拐角,正好看到陈高明迎面走来。
“小陈!你等一下。”
徐正阳叫了一声,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对方清楚听见。
陈高明闻声回头,看到是办公室副主任徐正阳,微微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既恭敬又带着几分拘谨的笑容:
“徐主任?您找我?”
徐正阳急忙快步上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信任,他压低声音说道:“小陈,有件十万火急的大事,非得请你帮个忙不可。”
“什么事啊,徐主任您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尽力。”陈高明一脸诚恳地说道。
徐正阳把那个没有封口的白色信封塞到陈高明手里,手指用力按了按,神情严肃地说道:
“麻烦你了,你现在立刻去大院门口,省纪委的车应该还在那儿。看到那几位省纪委的领导同志了吗?”
“看到啦!您是想要我把这东西送给省纪委的同志吗?”陈高明一脸疑惑地问道。
“没错,你找一个姓冯的主任,叫冯伟东,或者直接交给他们负责接收材料的同志!一定要快!亲手交到他们手上!
你就说…就说这是县委办徐正阳提供的紧急情况说明!记住,一定要快!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徐正阳急切地叮嘱道。
“啊!徐主任,这…?”
陈高明被徐正阳严肃急迫的语气和眼神震慑住了,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普通信封,又抬头看看徐正阳不容置疑的表情。
虽然满心都是疑惑,但“省纪委”、“紧急情况”这几个词的分量实在太重了,让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别怕!对你没什么影响!就是交给那个姓冯的主任就行。”徐正阳再次强调。
陈高明心里犯起了嘀咕,不明白为什么徐正阳不自己去交,难道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还是这信封里的内容涉及到被带走的陆有民?
想归想,疑惑归疑惑,徐正阳毕竟是自己的领导,领导吩咐下来的事情,他不得不办,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陈高明立刻挺直腰板,用力点头:“好的!徐主任!我马上去!保证完成任务!”说完,他紧紧攥着信封,转身就朝着大院门口的方向小跑而去。
看着陈高明渐渐跑远的背影,徐正阳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浊气。
第一步棋,终于落下去了。
这封举报信,是他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一个至关重要的保险箱。
如果他在档案室行动失手,或者发生了什么意外,至少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关键指向!
省纪委的人,只要看到信里的内容,必然会高度警觉!这封信,就是投石问路,就是敲山震虎!
他看了一眼手表,十点四十分。距离司机班安排的车来接他,还有两个多小时。
接下来,他必须争分夺秒,为了真相,为了陆有民,也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