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炼金术

苏浅月要变卖家产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江城这潭死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

江城商界,上至洋行买办,下至街边小贩,无不议论纷纷。无数人摩拳擦掌,等着看苏家这艘百年老船如何沉没,更等着在船沉之时,冲上去捞一把值钱的木头。

“听说了吗?苏家大小姐疯病又犯了,真要把家产当柴火烧!”

“何止是烧,简首是白送!城东那个旧货栈,就三间破屋子,她挂牌一百块大洋就卖!我准备去抢了,拆了当木料都值!”

“还有南郊那几亩盐碱地,狗都不拉屎的地方,也拿出来卖。我看她是真不打算过日子了!”

一时间,苏家成了全江城最大的笑话。

变卖行动正式启动。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所有等着捡便宜的人都傻了眼。

苏浅月并未急着动苏家的核心产业,比如那座日进斗金的纺织厂,或是城中几处黄金地段的商铺。她率先挂牌出售的,全是些犄角旮旯里、看似不值钱、甚至常年亏本的“破烂”。

城西巷子底一个漏雨的仓库、北门外几间年久失修的铺面、南郊那片所有人都嫌弃的盐碱地……这些产业被以一种近乎侮辱性的低价,迅速地抛售了出去。

接手这些“破烂”的,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有的是被遣散的苏家远亲,有的是城里刚混出点名堂的机灵后生。江城商界的老油条们一边嘲笑苏浅月病急乱投医,一边又暗自庆幸自己没去蹚这浑水,生怕沾了晦气。

苏府议事厅内,福伯拿着一份清单,眉头拧成了疙瘩。“小姐,这些产业虽然偏僻,但蚊子腿也是肉啊。这么贱卖出去,实在是……太亏了。”

苏浅月正悠闲地品着新茶,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福伯,账不是这么算的。”她放下茶杯,拿过一张白纸,用炭笔在上面画了几个圈。“这个漏雨的仓库,卖了一百五十块大洋。买下它的人,是我昨天刚从旁支里挑出来的一个远房侄子,叫苏有才。我给了他三百块遣散费,他用一百五买下仓库,剩下的一百五,我让他去黑市买了五百斤洋人禁运的煤油。”

福伯一愣:“煤油?”

“对。”苏浅月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意,“前两天,英国人的油轮在海上着了火,这消息三天后才会传到江城。到时候,全城的煤油价格至少要翻三倍。这一进一出,你说,是亏是赚?”

福伯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后背发毛。

“还有南郊那片盐碱地,”苏浅月又在纸上画了个圈,“我让一个刚招来的护院,用十块大洋的遣散费买了下来。然后,我让他雇了一批城外的流民,在地上挖坑,引水,再撒上我给他的草木灰和豆饼。不出半个月,那地就能种上耐碱的秋葵。江城大户人家的餐桌上,可好久没见过这新鲜玩意儿了。”

点石成金!

这哪里是变卖家产,这分明是神乎其技的金融炼金术!

福伯看着苏浅月,眼神从担忧,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作了深深的敬畏。他仿佛看到了当年夫人运筹帷幄的影子,不,小姐比夫人……更疯,也更狠!

短短几天,那些被江城商界当成笑话的“破烂”产业,在苏浅月暗中的操控下,迅速改头换面。漏雨的仓库成了临时的煤油批发点,门口排起了长队,偏僻的铺面卖起了独此一家的特色小食,就连那片盐碱地,也冒出了喜人的绿意。

一笔笔看似微不足道的资金,像无数条涓涓细流,以惊人的速度汇入苏浅月的金库。

与此同时,对于苏家真正的核心资产——纺织厂,苏浅月却玩起了饥饿营销。她放出风声,说苏家资金紧张,有意整体出售纺织厂。消息一出,恒通、裕隆几大商会,甚至连日本人的三井洋行都派来了代表,一个个都想来咬一口肥肉。

可每当这些人满怀期待地登门拜访,得到的答复永远是那一句:“抱歉,大小姐身体不适,暂缓洽谈,各位请回吧。”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这些商界大佬们反倒急了。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珍贵。纺织厂的估价在他们心里,不降反升,一个个跟被吊着胃口的狼似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这日,苏浅月亲自去城南的粮仓巡视。她最近动用回笼的资金,正在市场上低调地吸纳粮食和药材。

粮仓外,一阵喧哗引起了她的注意。

只见几个家丁打扮的壮汉,正对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拳打脚踢。汉子约莫三十出头,生得人高马大,却死死护着怀里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任凭拳脚落在自己身上,一声不吭,脊梁挺得笔首。

“交不出租子,还敢顶嘴!打死你个泥腿子!”管事模样的男人骂骂咧咧,“今天不把你女儿卖到窑子里抵债,老子就不姓王!”

苏浅月前世见过这汉子。他叫李大胆,是个憨厚但有血性的佃户,后来因为活不下去,拉起一帮兄弟上了山,成了让马鸿发都头疼的一股小势力,只可惜,没脑子,最后被人当枪使,死得不明不白。

“住手。”苏浅月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

王管事回头一看,见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身后只跟着个老头,顿时一脸不耐烦:“哪来的小丫头,敢管你王爷爷的闲事?滚开!”

苏浅月笑了,她没说话,只是从袖子里摸出一枚小巧的银元,屈指一弹。银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叮”的一声,不偏不倚,正中王管事的脑门。

王管事“哎哟”一声,捂着额头,感觉像是被石头砸了一下。他再看向苏浅月时,对方的眼神己经变了,那是一种看死人的眼神,冰冷,癫狂。

“我让你住手,你没听见?”

王管事腿肚子一软,他认出了苏浅月,那个敢在祠堂砸牌位,敢用枪口顶着马大帅脸的疯女人!

“是……是苏大小姐……”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这就走,这就走!”

“等等。”苏浅月叫住他,“他欠你多少租子?”

“三……三石粮食……”

“他女儿,你准备卖多少钱?”

“五……五十块大洋……”王管事吓得魂不附体。

苏浅月从福伯手里拿过钱袋,数出一百块大洋,扔在地上。“这是租子,也是你受惊的汤药费。这个人和他女儿,我买了。”

王管事如蒙大赦,捡起钱连滚爬带地跑了。

李大胆愣愣地看着苏浅月,这个传闻中的疯小姐,为什么要救他?他抱着女儿,扑通一声跪下,闷声道:“谢大小姐救命之恩!我李大胆这条命,以后就是您的了!”

“我不要你的命。”苏浅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命留着,给我干活。我救你,是因为你的骨头还算硬。现在,我给你一个让你的家人能吃饱饭的机会。去找五十个像你一样,骨头硬、信得过的汉子。找到了,来苏家找我。工钱,管饱。”

她不谈恩情,只谈交易。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反倒让李大胆心里踏实。他重重地磕了个头:“好!我这就去!”

看着李大胆领着女儿离去的背影,福伯忍不住道:“小姐,您这是……”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苏浅月淡淡道,“福伯,苏家这艘船太重,光靠我们几个,划不动。得找些有力的桨手。”

回到府中,苏浅月把自己关进书房,开始盘点这几天的成果。

福伯看着账本上那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进出账目,彻底晕了。“小姐,老奴是真的看不懂了。您卖掉的都是沙子,留下的都是金矿。可您把赚来的钱,又都换成了粮食和药材这些死物……这到底是为什么?”

“福伯,你错了。”苏浅月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苏家以前是座金山,可那是座死山,风一吹就倒。我要做的,不是守着它,而是把它变成活水,让它流动起来,点石成金!”

她指着账本:“现在我们卖的是沙子,没错。但用沙子换来的钱,买下的粮食和药材,你以为是死物?不,它们是人心!乱世之中,什么最贵?是人命!是能让人活下去的希望!”

“很快,这江城就要大乱。到那时,我们手里的粮食,就是最硬的刀!我们手里的药,就是最珍贵的命!”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砸在福伯的心上。

“我要做的,不是变卖家产。”苏浅月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我要用这腐朽的苏家,为这片沉沦的神州,炼出一份真正的家业来!”

福伯怔怔地看着小姐的背影,那纤细的肩膀,此刻仿佛能扛起整片天地。

而此时,苏浅月的心中,一个清晰的念头浮现,资金己经到位,忠诚的人手也开始聚集。送往“星火”处的第一批物资,总算是凑齐了。

只是,马鸿发的眼线遍布全城,这批能点燃燎原之火的物资,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江城,送到那些最需要它的人手中呢?

错乱章节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