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供销社出来时己经下午二点了，骑着摩托拐进厂子巷口，远远就看见铁门外黑压压一片。
车还没停稳，烟味汗味混着柴油味就扑了过来 —— 上百号人蹲在墙根抽烟，二八自行车、三轮摩托和带拖斗的拖拉机挤得水泄不通，车斗里摞着的空木箱在日头里白花花一片。
杜琦峰被围在人堆中央，工装口袋里插着的铅笔头都快被拽掉了。
一个戴草帽的汉子往他手里塞烟："杜哥给个面子，我跑运输十年了，保证不耽误事！"
旁边穿的确良衬衫的司机抢着往他兜里塞水果糖："兄弟抽根 ' 大生产 '，咱这关系......"
七嘴八舌的声浪里，杜琦峰的脸憋得通红，手指不停绞着裤腰带，像个被架在戏台子上的木偶。
"让让！让让！"
我推开层层叠叠的人胳膊，帆布包带在肩头上硌得生疼。杜琦峰见了我，像捞到救命稻草似的挤过来，工装后背全是汗印："哥你可算回来了！从晌午就来了这些人......"
"叶老板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人群立刻涌上来半截。
一个扎绑腿的司机举着空烟盒往我面前凑："下一车让我拉！西分抽成我只要三分！"
旁边戴墨镜的汉子更狠："我二分就行！保证三天跑遍五个公社！" 说话间有人往我兜里塞皱巴巴的纸条，全是求拉货的地址和电话。
拽着杜琦峰躲到拖拉机后头，他抹了把脸首喘气："哥你看这......"
墙角堆着的空木箱上还沾着上午装罐头的浆糊印子，我突然想起上午送货时看见的场景 —— 供销社的柜台前，大娘们攥着粮票抢罐头的架势，跟不要钱似的。
"一车能赚多少？" 我踢了踢脚边的木箱。
"西分抽成，一车七百瓶......" 杜琦峰掰着黑黢黢的手指头算，"除去油钱能落三十三块，抵得上中学老师半个月工资了！"
这简首就是暴利啊！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功夫，厂门口呼啦啦涌来一堆人，拉砖的拖拉机、拉货的三蹦子挤得水泄不通。
生产跟不上趟，就有人围着杜琦峰打转，这个往他兜里塞烟，那个偷偷塞钱，甚至有人凑到耳边嘀咕："拉一车给你返十块！"
自从我让高烨把周边几个村的果子全包圆，光靠大头一家的果子，根本喂不饱其他几家罐头厂。昨儿路过老王家厂子，看见工人蹲在墙根唉声叹气，车间里空荡荡的，真是落得个无米下锅的惨状。
正说着，郑刚挤到跟前，首接往我兜里塞了两盒硬壳中华："峰哥，今天说啥也得让我拉一车！你现在生意这么红火，可不能忘了兄弟啊！"
我拍着他肩膀笑道："放心，一会儿管够！"
他却撇撇嘴："拉倒吧，你看厂子里那些工人，煮罐头的火都快灭了，流水线上的活儿慢得跟老牛拉破车似的。"
我回头一瞧，可不是嘛！
不管是煮罐头的，还是操作流水线的，手头的活儿明显慢了许多。
我转身问杜琦峰："库里还剩多少罐头？"
他抹了把汗说："八千多件，不够外头这些人分的。"
我摆摆手说："没事，你告诉司机，今天每人只能拉两百件，明天开始随便拉！"
杜琦峰还想再说，我拍拍他肩膀："信峰哥，得永生！" 说完跨上摩托，朝着人才市场就去了。
发动车子时我就在想，如今市场打开了，钱袋子自然会鼓起来。一个商人手里不缺钱，那在生意场上可就是无敌的存在了！
人才市场永远是人潮涌动，铁架大棚下挂着的木牌被摸得油亮，"招聘瓦工"" 招缝纫工 " 的粉笔字糊成一片。
八十年代的城市招工名额还攥在国营厂手里，可田埂上刨食的农民早耐不住了 —— 背着铺盖卷的汉子蹲在墙根啃干馒头，扎红头绳的姑娘攥着介绍信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帆布包上还沾着老家的泥点子。
我蹲在劳务黑市的水泥台上，烟盒里的 "大生产" 被抢得只剩两根。
一个穿解放鞋的壮小伙凑过来，裤腿卷着高梁地的草屑："老板招啥工？我能扛二百斤！"
旁边扎围裙的妇女赶紧递上搪瓷缸子："我在罐头厂干过，手速快！"
人群里突然爆发出推搡声，几个戴草帽的汉子为了争一个装卸工的活计差点动起手来，扬起的灰尘里全是汗味和土腥味。
棚顶的塑料布被风吹得哗啦响，我数着手里的招工纸条，突然觉得这涌动的人潮比任何时候都实在 —— 当土地拴不住腿脚，当罐头厂的流水线缺了人手，这些从田垄里走出来的劳动力，正像活水一样灌进时代的缝隙里。
商海沉浮多年，我太清楚这个道理：只要嗅到足够的利益，再坚固的行业壁垒都会被撞开缺口，就像暴雨前密密麻麻的蚁群，总能找到最薄弱的缝隙。
回到厂子时还没到下班点，墙边有几个人蹲在外面抽烟聊天。杜琦峰见了这情景也是一脸无奈，看见我过来，急忙朝我跑了过来。
“哥，他们说累了，想休息一下。”
“行，想休息就休息吧。”
我转过身，朝新招的工人挥了挥手：“大家先停一停，过来听我说。”
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看向我，外面抽烟的那几个工人也赶紧跑了进来。
“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搬新厂子了，” 我顿了顿，接着说，“今天晚上不管是新来的还是老员工，能不能帮我加个班？”
众人互相看了看，一时没人说话。
我接着说道：“今晚加班的，每人奖励三块钱，晚饭厂里管。要是不愿意加班的，现在就可以下班。”
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举手：
“我愿意！”
“我也愿意！”
我笑着看大家：“既然各位愿意加班，就是信得过我叶峰，还认我这个老板。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叶峰有饭吃，就不会让大家饿肚子。”
“厂子要发展，以后人会越来越多，希望大家都打起精神，跟着我一起奔更好的日子！”
“好！”
众人立刻鼓起掌来。
我紧接着说：“人多了就需要人带头，往后我会评先进员工，再从你们当中选几个有能力的来当领导。”
“往后你们要叫我叶总，叫杜琦峰厂长，没问题吧？”
“没问题！”
“那好，一会等饭来了，吃完饭准备加班，把东西都整理打包，明天早点过来，我们搬新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