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下午,日头斜斜打在帆布办公室的账本上。
我正核对着前几日的出货单,黄师傅踩着满地桃核跑进来,汗衫后背洇出深色的云纹,裤腿还沾着上午在村口泥路上蹭的土渍。
“叶老板,”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圆领汗衫领口被汗水浸得发皱,“我那亲戚昨儿后半夜才到家,我把租厂房的事儿跟他说了,他想今晚跟您吃个便饭聊聊。”
笔尖在 “桃板出货量” 的数字上顿了顿,我合上账本:“行啊,就今晚。吃饭的地儿我来安排,您跟他说声。” 黄师傅走后,帆布门帘被风掀起,杜琦峰抱着玻璃瓶从车间进来,跨栏背心袖口还沾着熬酱的桃汁。
“晚上跟我去见个人。” 我指了指他身上泛着酸味儿的工服,“去供销社买身体面衣服,总不能穿成这样去谈事儿。”
他低头瞅了瞅袖口的污渍,耳根有点红:“知道了哥,我下班就去。”
“够不够钱?先拿二十块去。”
“别别别!” 他慌忙摆手,工装裤兜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票子,“前儿刚领的工资,一会去买件的确良衬衫。”
看着他转身跑向宿舍的背影,帆布墙上的 “味峰食品厂” 木牌在夕阳里晃出暖光。
我收拾好桌上的出货记录,跨上墙角那辆半旧的摩托车 —— 油箱上还沾着上次去县城拉白糖时溅的泥点,拧动油门的瞬间,链条发出 “咔哒” 的轻响。
傍晚换了件干净的确良衬衫出门,摩托车停在供销社门口时,正看见杜琦峰在柜台前挑领带。他对着玻璃橱窗比划藏青色的短袖衬衫,洗得发白的跨栏背心还露在外面,见我进来赶紧把新衬衫往怀里藏。
“挺精神。” 我拍了拍他肩膀,橱窗里映出两人的影子 —— 一个跨在摩托车上,胳膊肘抵着油箱的暗纹;一个攥着新买的领带,脚尖蹭着地上的木屑。
杜琦峰把找回的零钱塞进袜筒,瞅着我的摩托车首犯嘀咕:“哥,咱今晚骑这去?”
“不然呢?” 我踢起脚撑,发动机在暮色里发出低沉的轰鸣,“国营饭店也就两公里路,上车。”
摩托车碾过巷口的碎石时,后轮带起片片尘土。
杜琦峰揪着我后衣领坐稳,新衬衫的领口蹭着我后背:“哥,这厂房要是谈成了,咱能买辆带斗的三轮不?拉货方便。”
“等可乐生产线跑起来,” 我拧动油门,晚风把话尾吹得飘起来,“别说三轮,咱买辆解放牌卡车,让你天天开着送货!”
车头灯劈开渐浓的暮色,路边的洋槐树影在油箱上晃成流动的墨画。
国营饭店算是这个镇上的老店了,一般有点钱的人家红白喜事都会在这里办。
说来也巧,今天正好赶上镇长小舅子结婚,记忆里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人,整日游手好闲的,他妈跟何小丽在塑料厂一起上过班。
那时候这小子还调戏过何小丽,被何小丽骂过。
停好摩托车,我跟着杜琦峰一起向着饭店门口走去,远远就瞧见当新郎的马超。
他见我走过来,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压低声音跟身边的人说道:“他不是何小丽的男人嘛?来这里做什么?我结婚好像没喊他吧?”
“看他这打扮,难道是来蹭饭的?”
“我马超的饭也是他能蹭的?”
来到饭店门口,还没等我说话,只听那马超对着我说道:“哟,这不是何小丽家的男人嘛,穿的人模狗样的来蹭饭啊?今天我结婚,我可没叫你。”
“你有病吧?饭店你家开的啊?我来吃个饭就是来蹭饭?你脸要不要?”
“你他妈的说什么?”这时,马超身旁的那年轻人嘴里叼着烟,目光凶悍。
“我他妈说话你没听懂啊?他结他的婚,我吃我的饭,谁也不碍着谁,饭店打开门做生意,又不是你们一家客人。”
马超冷笑,“谁不知道何小丽的男人是个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还动不动打老婆。”
“关你鸟事?你以为你结了婚,别人就不知道你以前做的事了?”
“你妈的,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要不是今天我结婚,我他妈废了你!”
杜琦峰说道:“你们干什么?我们过来吃个饭碍着你们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算了算了,今天是你大婚,没必要跟这种人生气!”穿着新娘服的女人从一旁走了过来,说完还瞥了我一眼。
“呵,我来饭店就说我蹭饭?不要紧张,我就蹭蹭不进去,不会妨碍你们婚礼的。”说完,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哥,”杜琦峰小跑着追了过来,问道:“什么蹭蹭不进去?你好像耍了流氓又好像没耍。”
“你还小,不该问的不要问。”
推开二楼包间雕花木门时,黄师傅正翘着二郎腿和身旁青年谈笑。
见我踏入,他猛地起身,皮鞋在地板上蹭出声响:“叶老板,可算把你盼来了!快认识下,这是我大侄子郑长海,在省里当书记。”
水晶吊灯下,郑长海起身伸手的瞬间,我恍然明白了黄师傅搞到半自动封装机的门道。那些在物资局跑断腿都求不来的设备,原来早有人脉暗线牵连着。
“你好,我叫叶峰。” 我握住那双保养得当的手,触感温凉。
“叶老板,久仰大名。” 郑长海颔首示意,声线带着体制内特有的沉稳。
待众人落座,我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烫金菜单,笑着推到主位:“郑书记尽管点,今天这顿我做东。”
“叶老板大气。” 郑长海指尖叩了叩桌面,“倒是好奇,叶老板主营哪行生意?”
我刚要开口,黄师傅己抢着拍了拍我肩膀:“做水果罐头的!老厂倒闭时多亏叶老板,把下岗的老伙计们都召回厂里,实打实的雪中送炭。”
“没想到叶老板年纪轻轻,倒是深谙经营之道。” 郑长海端起青瓷茶杯轻抿,镜片后的目光若有所思。这话听似褒奖,却像根细针,隐隐扎在 “人情世故” 西字上。
我笑着摆手:“不过是工厂开工需要人手,正巧黄师傅牵线搭桥。那些工人都是熟练工,于我而言也是一举两得。”
郑长海忽然将茶杯重重搁在红木茶托上:“叶老板对未来商业走向,可有什么独到见解?”
我起身斟满他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泛起涟漪:“既然郑书记想听,我就斗胆说说。”
喉头滚动着润了润嗓子,我望向窗外暮色渐浓的街道:“研判产业趋势,不能只盯着当下。既要摸清国内需求,更得关注国际动向。衣食住行这类民生产业,短期内虽有巨大缺口,但技术门槛低,长远看利润微薄,未来必定陷入红海厮杀。”
郑长海着杯壁的手指顿住,眉头拧成川字,示意我继续。
“真正想打开市场,技术革新才是破局关键。一旦形成技术壁垒,竞争就会集中在少数头部企业。到那时......” 我指尖轻点桌面,“掌握核心技术的企业,便能牢牢攥住市场定价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