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葱苗被毁的愤怒和屈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苏晚心里,日夜啃噬。加上连日来的心力交瘁、营养不良和边陲刺骨的湿冷,她的身体终于扛不住了。
这天夜里,苏晚只觉得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像被浸在冰水里,盖着薄被也止不住地发抖。脑袋昏沉沉的,像灌满了铅,太阳穴突突首跳,疼得厉害。喉咙干得像着了火,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刀割般的疼痛。
是发烧了。而且来势汹汹。
她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牙齿却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冷,刺骨的冷。肚子里的小东西似乎也感受到了不适,不安地轻轻动着,更添几分难受。
她想喝水,喉咙干得冒烟。可浑身酸软无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炉子在外间,早就熄了。暖壶也是空的。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越收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极度的干渴和翻腾的恶心感让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她迷迷糊糊地撑着炕沿,试图坐起身去够放在旧木柜上的搪瓷缸子。然而身体虚弱得厉害,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手脚一软——
“咚!”一声闷响!
她整个人从不算高的土炕上滚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手肘和胯骨传来一阵剧痛,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却也疼得蜷缩成一团,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客厅里那张光板床上,几乎在响声发出的瞬间,就传来了急促的起身声!脚步声几乎是下一秒就冲到了卧室门口!
“哐当!”门被猛地推开!
顾铮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客厅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像一尊沉默的煞神。他显然刚从睡梦中惊醒,军绿色的绒衣扣子都没扣好,露出线条硬朗的锁骨。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蜷缩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苏晚。
苏晚摔得七荤八素,浑身剧痛,加上高烧带来的眩晕和虚弱,让她意识都有些模糊。她努力想撑起身子,却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像只受伤的小兽,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发出细弱痛苦的呻吟。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嘴唇干裂得起了皮,眼神涣散迷离。
顾铮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几步跨到苏晚身边,蹲下身。没有立刻扶她,而是先伸出手,带着薄茧、微凉的手指,猝不及防地贴上了她滚烫的额头!
那冰凉的触感,让烧得迷迷糊糊的苏晚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
顾铮的手像是被烫到般,猛地一僵!他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骤然收缩,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迅速收回手,动作却不再迟疑。有力的手臂穿过苏晚的腋下和腿弯,稍一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苏晚浑身软绵绵的,滚烫的额头无力地抵在他微凉的脖颈处,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
顾铮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抱着她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他抿紧了薄唇,下颌线绷得像刀锋。他没有说话,只是动作有些生硬地将她重新放回土炕上,拉过那床薄被,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
然后,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很快,客厅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接着是倒水声、炉子生火的噼啪声。
苏晚昏昏沉沉地躺在炕上,浑身像散了架,高烧带来的眩晕感让她看东西都带着重影。刚才额头上那冰凉的触感,和他抱起自己时那瞬间的僵硬,像幻觉一样不真实。她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来过。
就在她意识又要陷入昏沉时,顾铮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床边。他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旧搪瓷缸子,另一只手里捏着两片白色的、小小的药片。
他俯下身,动作依旧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却似乎刻意放轻了些。他一手扶着苏晚的后颈,将她微微托起,另一只手将药片递到她干裂的唇边。
“张嘴。”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力压抑的……紧绷?
苏晚烧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地顺从着,张开了嘴。药片被塞了进来,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接着,温热的搪瓷缸子边缘抵在了她的唇上。
“喝水。”依旧是命令式的短句。
温热的水流缓缓注入她干渴的口腔,带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搪瓷缸子掉瓷了),却如同甘霖。她本能地小口吞咽着,温热的水流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
喂完药和水,顾铮将缸子放在炕沿。他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沉默地看着她重新蜷缩进被子里,眉头依旧紧锁着。昏暗中,苏晚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他军装绒衣领口处露出的、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幽深、情绪难辨的眼眸。
他没有离开。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或者更像一座冰冷的雕塑),立在床边。房间里只剩下苏晚粗重滚烫的呼吸声,和他身上那股凛冽的、带着淡淡硝烟和烟草味的气息,无声地弥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