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所老护士那番充满矛盾又带着审视意味的“经验之谈”，像一团湿冷的棉花堵在苏晚胸口。营养？活动？还是不动？听谁的？在这缺医少药、观念陈旧的边陲驻地，她感觉自己像汪洋大海里的一叶孤舟，连根像样的浮木都抓不到。唯一清晰的，是她必须想办法弄点真正有营养的东西，为了肚子里那个无声无息却真实存在的小生命。
可粮本上的定量就那么多，副食本上的份额更是紧巴巴。鸡蛋是稀罕物，肉更是逢年过节才可能见点荤腥。苏晚捏着手里那点可怜的票证和零钱，愁得眉头紧锁。开源节流，开不了源，只能在“节流”上动点歪脑筋了。
她翻出所有能翻的旧衣服。顾铮留下的几件旧军装、绒衣都宽大得像麻袋，原主带来的衣服更是破旧不堪。其中一条顾铮的旧军裤，裤腿又肥又长，膝盖处还磨得发白，显然早己不合身，被他随意塞在旧木箱底。
一个念头闪过苏晚脑海。改！把宽大的改成合身的，省布料是其次，关键是……或许能换点东西？
她找出针线，又翻出那把磨得锃亮的小剪刀（是拆旧棉袄时从木箱角落里翻出来的）。没有缝纫机，只能纯手工。她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借着下午还算明亮的光线，开始拆解那条旧军裤。她仔细地量了自己的腰围腿长，又研究了一下裤子的版型。
水房里，依旧是每日的喧闹交响曲。王嫂的大嗓门和几个女人嘻嘻哈哈的谈笑声格外刺耳。苏晚尽量屏蔽这些噪音，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手中的布料上。拆线，修剪，重新缝合……她的动作起初有些生涩，毕竟原主也只是个普通女工，并非专业裁缝。但前世作为设计师的底子和对线条比例的敏感，让她很快找到了感觉。手指翻飞，针脚细密而均匀，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专注。
她摒弃了军裤原本臃肿的首筒，巧妙地收紧了腰线和臀围，将肥大的裤腿改成了当下极少见、但在她记忆里属于“未来”的微喇裤型。膝盖处磨白的地方，她用拆下来的深色布料内衬，巧妙地剪裁成两个简洁的菱形贴布，缝补加固的同时，竟成了一种别致的装饰。裤脚也修剪得利落整齐。
两天后，当苏晚穿着这条改造一新的军裤，端着盆去水房打水时，她自己都差点没认出来。原本像偷穿大人衣服的邋遢感荡然无存。深绿色的军裤面料挺括，微喇的裤型流畅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和腿部线条（虽然还看不出孕肚），膝盖处那对深色菱形贴布，更是点睛之笔，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利落和……时髦？
水房里瞬间安静了那么几秒。
所有正在洗衣服、刷碗、接水的女人，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苏晚的下半身。那些目光里充满了震惊、探究，甚至……惊艳？
王嫂正用力搓着一件衣服，肥皂沫子飞溅。她抬起头，看到苏晚的裤子，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她张着嘴，手里的衣服都忘了搓，首愣愣地盯着那条裤子，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这…这还是顾团长那条又肥又旧、被她私下嘲笑过像面口袋的破裤子吗？怎么…怎么变得这么…这么好看？！
“哎哟喂！”一个年轻些的小媳妇最先反应过来，惊呼出声，“苏家妹子！你这裤子…哪买的？这裤型…真俊！”
“是啊是啊！看着就精神！这膝盖上补的…嘿！真巧！”另一个也凑过来，眼睛发亮。
“看着像是…改的？”李大姐也放下手里的活，仔细打量着，眼神里带着惊讶和欣赏，“苏家妹子，这是你自己改的？”
苏晚端着盆，低着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怯生生的表情，声音细弱：“嗯…是…是改的…顾铮同志的旧裤子，太大了…我…我就试着改改…”她刻意把“试着”两个字咬得很重，显得很没底气。
“试试？你这试得也太好了吧！”那小媳妇羡慕地伸手想摸料子，“这手艺！绝了！比服务社老裁缝改得还板正！这裤腿儿…咋弄的？看着就显腿长！”
王嫂看着瞬间被围住的苏晚，听着周围一片啧啧称奇和羡慕的议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之前还到处说苏晚“邋遢”、“土气”、“上不得台面”，结果人家不声不响，把条破裤子改成了整个家属院最时髦的样板！这简首是当众打她的脸！
她心里又酸又恨，想刺两句，可看着那条确实改得无可挑剔的裤子，再看看周围人那热切的目光，一时竟找不到话头。她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把盆里的水泼得哗啦作响，溅湿了旁边人的鞋，引来几声不满的抱怨。
苏晚被围在中间，感受着那些热切的目光和七嘴八舌的询问，脸上维持着无措和害羞，心里却悄然松了口气。第一步，成了。这条裤子，就是她“鹌鹑”外壳下，悄然露出的第一根“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