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鹌鹑”策略似乎开始奏效。她像一抹无声的影子,尽量减少外出,避开一切可能的交集。除了必要地去水房打水、上厕所,或者去服务社买最基础的口粮,她几乎整天缩在那间冰冷的屋子里,对着那件拆了一半的旧棉袄,一针一线地慢慢缝补,动作迟缓而专注,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顾铮依旧早出晚归,沉默得像块石头。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却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那张照片带来的惊涛骇浪,在苏晚刻意的压抑和伪装下,表面上似乎归于死寂,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恐惧和戒备从未消失。
这天下午,天气难得放晴,阳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格子,在地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苏晚觉得屋子里太闷,又怕去水房人多眼杂,便端了个小马扎,坐在自家门口狭窄的走廊里,借着门口的光线继续缝补。她低着头,把自己缩成一团,像只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蘑菇。
刚缝了几针,隔壁李大姐家的门开了。李大姐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出来,准备晾在走廊尽头的铁丝上。看到苏晚,她脚步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还算温和的笑容:“苏家妹子,晒太阳呢?”
苏晚抬起头,脸上立刻堆起那副怯生生的、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嗯,李大姐,屋里有点冷……缝点东西。”她扬了扬手里破旧的棉袄。
李大姐走近几步,看了看她手里的活计,点点头:“嗯,是该改改,你这袄子太大了,不暖和。”她一边晾衣服,一边像是闲聊般说道,“这天儿是冷了,过两天怕是要下雪。你家顾团长出任务了吧?我看他这两天都没回来。”
苏晚心里一动。出任务?难怪几天没见人影。她顺着话茬,依旧用细弱的声音应道:“嗯…是…是出去了。”她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抬起眼,飞快地瞟了李大姐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和茫然,“李大姐…我…我刚来,啥也不懂……咱们这大院……平时…都注意些啥呀?”她刻意把话题往大院的人际关系上引。
李大姐晾好最后一件衣服,拍了拍手上的水珠,叹了口气:“唉,注意啥?少说话,多做事呗!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人多嘴杂。”她压低了点声音,眼神朝对面王嫂家紧闭的房门瞥了一眼,带着点无奈,“像对门那个,就是个爱搅事的,你少搭理她就行。不过啊……”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点劝慰,“你也别太闷着自己。你看人家王嫂子,”她朝走廊另一端指了指,“王爱红是烦人,可人家王团长的爱人张秀梅,那才是咱们大院军属的标杆!人勤快,性子好,觉悟高,把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对王团长的工作那是无条件支持!人家那才叫真正的‘模范军嫂’!顾团长是咱团里最年轻有为的,你呀,多跟人家张嫂子学学,准没错!”
“模范军嫂”张秀梅?苏晚默默记下这个名字。李大姐的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推崇,看来这位张嫂子在大院口碑极好。标杆?榜样?苏晚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学?学什么?学如何做一个完美的、没有自我的附属品?她这个顶着“污名”、揣着“野种”、还背负着丈夫惊天秘密的“鹌鹑”,拿什么去学?
她脸上依旧维持着虚心受教的表情,怯怯地点头:“嗯…谢谢李大姐指点…我…我会注意的…”心里却更加坚定了“缩头鹌鹑”的路线。标杆?那意味着更多的关注和审视!她避之唯恐不及!
李大姐看她这副怯懦顺从的样子,似乎很满意,又叮嘱了两句“有事说话”,便端着空盆回屋了。
苏晚重新低下头,一针一线地缝着棉袄,阳光照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李大姐的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信息量不小:王嫂的丈夫是王团长;大院有个公认的“模范军嫂”张秀梅;以及……所有人都在用“张秀梅”的标准,暗暗衡量着她这个顾团长的新媳妇。
压力,无处不在。前有顾铮深不可测的秘密,后有王嫂虎视眈眈的刁难,旁边还有“模范”标杆的对比……苏晚捏着针的手指微微用力。学是不可能学的,但“模范”的存在,无疑给她这只想苟着的“鹌鹑”,又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