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节课后,孙夫子没再提徭役之事,但一群师兄弟想着那被封起来的匣子,上课都更认真了一些。
显然是想将当日空谈变为现实,或者去书中找自己的道。
而对苏延那一天的发言,孙夫子表面上没表现出异常,当天散学后却步伐匆匆的找上了任怀民。
“任兄!任兄!”
任怀民何时见过他这般不稳重的样子,他从罗汉床上翻身而起,披着披风就迎了出来:“孙兄,莫非私塾出了什么大事儿?”
孙夫子却做贼一般,左右瞅瞅,然后推着任怀民往屋子里去,然后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任怀民一脸迷茫:这莫不是做了贼?还是被官府通缉了。
但显然都不是。
孙夫子一脸激动,平日里面无表情的脸上仿佛擦了胭脂,他扶着任怀民的胳膊低声道:“任兄!云笈!云笈!有治世之才啊!”
“啊!?”任怀民一脸疑惑。
见他不明所以,孙夫子也不着急了。他这会儿输出了心中一口憋了良久的气,连忙自来熟的从任怀民的桌子上拿着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然后一口饮尽,这才将今日课室上所发生的一切复述了一遍。
任怀民这才恍然:“原来如此!”
看他恍然的神色,孙夫子有些不满:“六岁稚子,虽是空谈,但有此言论,任兄一点都不惊讶吗?”
“他能怜惜民生多艰,也能思虑制度改善,如此周全……这只要咱们好好培养,以后朝廷必多一个治世之才呀!”
任怀民没反驳也没接茬,只是重新给他斟满了一杯茶,然后才问道:“孙兄,你既欣喜于出现了一个治世之才,为何课堂之上不言不表?而是散学后匆匆寻我,又掩蔽门扉,低声轻语?”
孙夫子神情一哽。
任怀民将茶轻轻推给他,继续道:“云笈天资聪颖,但他的父辈祖辈都曾服徭役,他感念父辈辛苦,询问夫子,与师兄探讨后,思虑周全些也是正常的。”
“你说是吗?”
孙夫子哑然,看他一眼,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是!”
任怀民便笑笑,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孙兄,多谢。”
孙夫子失笑:“任兄,你敬佩我为人师,今日,我也敬佩你。”
为学生思虑周全,遮掩锋芒,为师者怎么不是用心良苦呢?
任怀民摇头笑笑:“孙兄不也遮掩了吗?”
提起这个,孙夫子目光里有一闪而逝的愤恨和无奈:“这样的好苗子自然也不能毁在我的手里,他如今年纪尚小,我若宣扬放大他今日所言,也许能得一时之荣光。但日后云笈进入科考场上。朝中那些硕鼠以及硕鼠的爪牙,焉知他们不会拿今日之事来做文章?”
“等云笈年纪大了,积累了名声威望,再说出今日之言,就无妨了。”
“所以,今日所言,只在私塾!”
和孙夫子的激动不同,师兄们对苏延的发言大多是不明觉厉,只有顾柳和郑师兄几个年纪稍大的若有所思。
甚至找上了苏延。
“云笈,你之前说要改善工具,减轻负累,你是有什么想法吗?”郑永兴好奇问道。
他之前说的迷茫不是假的,因此苏延所有话里,这句最具执行力的话被他听进了耳朵里,他便连忙来询问。
其他师兄也好奇的看过来。
苏延己经出过一次风头了,短时间之内他只想做个正常小孩儿。
他点点桌子,简单思虑一下,然后道:“有想法的,但是跟郑师兄一样很迷茫,丝毫没有头绪。”
“不知师兄们之前可有注意到一件事?”
“那些民工伯伯们大多是靠人力上下搬运石材和淤泥,可这些石材和淤泥都很重,他们都被压弯腰了。我就想有没有能帮助他们减轻重量,或者能搬运淤泥的工具。”
“夫子虽说我们是空谈,但我想,若是能做出这样一个工具,想必民工们会轻松很多,只是我思虑很久,都没有什么好的想法,正想求助师兄们呢,师兄,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
他将问向他的问题重新抛出来,果然,师兄们很快陷入了思索。
“对,若有这样一个工具,那岂不是省时省力的多?”郑永兴目光亮起来,有些激动。
“如果真有这样的工具,他们是不是就能多些休息了?”唐华佩问道。
顾柳点点头:“是。”
韩辛道:“这样的我只听过我外祖提过的一个方法。”
同窗的目光纷纷转向他。
韩辛解释道:“我外祖说运输重物时,会在重物底下安装滚木,然后人力在两边拉动,会省力一些。轻一些的都是用牲畜代步,比如驴车,牛车等等。”
周十二郎双手托着下巴:“可是那些碎石应当用不上滚木。如果租用驴车或者牛车。”
他摇摇头:“太贵啦!”
很不现实。
毕竟租用旅车或者牛车可能比雇一个徭役还要昂贵呢。
探讨一下陷入了僵持,但这也不是一时就能有结果的事儿,苏延劝道:“长辈们肯定也思虑过,但到现在也没有这样的工具出现。这不是一会儿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的事儿。咱们不用着急,不如多多读书,集思广益,说不定真有一天能做出来呢。”
师兄们都点点头,散开了。
但苏延发现,当其余人都停留在思考的层面上时。郑师兄真将这个问题放在了心上,除了私塾的课业,他的空余时间一首在琢磨这个事,散学后也不读佛经了,甚至不盘他手中的珠串了。
他有时候画图,有时候请教夫子,甚至霍霍起学舍的泥巴,自己做起尝试来。
苏延哑然:这算不算他的发言影响了一个人?
他的话语竟然还有这样的力量吗?
不等他思索清楚,随着时间的流逝,另一件让学子们高兴的事情就快要来到了。
那就是私塾要放年假啦!
这次假期会比较长,将近一个月多左右。
要等到严冬过去,新年过完,他们才会回到私塾继续学习。
因为盼望这个假期,一群认真学习的师兄弟在下课散学时,也忍不住偷偷掰着手指头倒计时。
很有些身在曹营心在汉了。
孙夫子看的有趣,但大约也是不忍心一群学子苦巴巴的掰着手指头数,甚至指头不够数,干脆将自制的九九消寒图带来私塾,挂在了墙上。
然后促狭道:“梅花一朵一日,以后不必掰着指头数了,每们自来画九九消寒图,就知还有几日放假了。”
一群学生都忍不住埋头,耳根却悄悄红了起来。
但孙夫子也没有就此放过他们。
怕他们放假时荒废了学业,孙夫子根据每个人的进度,都布置了不少课业。并且交代道:“若有怠惰者,明年便不必来了。”
一群学子看着课业,有气无力的耷拉着脑袋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