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易大川站在厂长办公室门口,指节叩在斑驳的木门上。
门内传来杨勇的“进来”,他推开门,看见厂长正对着茶杯吹热气,茉莉花的香气混着油墨味飘过来;李德全靠在窗边,食指一下下敲着窗框,节奏急得像敲战鼓;胡图图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里,看见他进来,嘴角的冷笑更深了。
“大川,坐。”杨勇指了指对面的木椅,目光扫过他怀里的牛皮纸袋,“郭婷婷马上到,有些事当面说清楚。”
易大川坐下,膝盖压着纸袋,能摸到里面考勤表的硬边——昨晚他在车间加班到十点,把技术科近三个月的考勤记录翻了三遍,铅笔在胡图图名字下画了七道红杠,全是迟到早退的标记。
“杨厂长,”他开口,声音像浸了冷水的钢,“您说的作风问题,具体指什么?”
胡图图先哼了一声:“还能指什么?郭婷婷总往你办公室跑,上周三下班还帮你收图纸,孤男寡女——”
“胡科长记性倒是好。”易大川打断他,目光转向杨勇,“那我问您,技术主任和秘书讨论生产计划,算作风问题吗?郭婷婷上周三帮我收的是革新方案草稿,您签过字的那份。”他从纸袋里抽出一份文件推过去,纸角还带着车间机器的机油味,“这是当天的会议记录,您看看,是不是提到需要秘书协助整理数据?”
杨勇翻开文件,眼镜滑到鼻尖,扫了两行后抬头:“确实有这回事。”
李德全的手指停了,窗框上的漆被抠下一块:“大川,咱们是讲原则的,就算工作需要,也得注意影响。”
“李副厂长说得对。”易大川点头,指尖敲了敲太阳穴,“那胡科长上个月连续五天下午三点就离岗,说是去家属院帮张翠芬修煤炉——这算不算影响?”他抽出考勤表拍在桌上,蓝黑墨水的考勤章洇开,“技术科工作时间是早八晚五,胡科长平均每天少干两小时,上周二甚至只来了半天。”
胡图图腾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查我考勤?我那是帮职工解决生活困难!”
“帮职工?”易大川冷笑,又抽出一沓请假条拍在考勤表上,“张翠芬的丈夫是保卫科老周,上周二老周亲自找我开证明,说张翠芬去娘家了,根本没在家。胡科长,您修的是哪门子煤炉?”
办公室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杨勇推了推眼镜,拿起考勤表仔细看;李德全的喉结动了动,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西装下摆;胡图图的脸涨成猪肝色,右手攥成拳又松开,最后“砰”地拍在桌上:“就算我迟到,也是工作需要!你凭什么查我?”
“凭我是技术车间主任,要对生产效率负责。”易大川站起身,目光扫过三人,“杨厂长,技术科最近三个月图纸错误率涨了20%,上个月还因为图纸延迟导致车床停工半天。胡科长既然连考勤都管不好,我建议——”他盯着胡图图发抖的嘴角,“撤职,换人。”
“你敢!”胡图图抄起桌上的茶杯,茶水溅到杨勇的文件上,“我在厂里干了十年,你个外来的毛头小子——”
“够了!”杨勇一拍桌子,茶杯跳了跳,“成何体统?”他转向易大川,目光多了几分审视,“大川,你说的这些证据...确凿?”
“确凿。”易大川把牛皮纸袋推过去,“考勤表、请假条、老周的证词都在里面。”
李德全突然笑了,只是那笑没到眼睛里:“大川,年轻人做事别太绝。胡科长经验丰富,就算有点小问题,批评教育就行。”
“李副厂长说的是。”易大川点头,指尖划过牛皮纸袋的搭扣,“不过还有件事——胡科长上个月批的领料单,领了十根三角铁,可车间只收到三根。剩下的七根去哪了?”他看着李德全的脸色瞬间发白,又补了一句,“我这有黑市交易的照片,需要现在看吗?”
办公室的空气陡然冷了几分。
胡图图的手扶住桌沿,指节泛白;李德全低头盯着皮鞋,喉结上下滚动;杨勇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两圈,突然咳嗽一声:“今天先到这。大川,你把材料留下,我和李副厂长商量商量。”
易大川弯腰收拾文件,余光看见李德全冲胡图图使了个眼色。
他把考勤表和领料单照片重新装进纸袋,起身时故意碰了碰桌角,胡图图的茶杯“当啷”掉在地上,碎成几片。
“抱歉。”他蹲下身捡碎片,听见胡图图压低声音骂了句“阴招”,又听见李德全说“别急,还有后招”。
他首起腰,把碎片扔进纸篓,目光扫过墙上的挂钟——九点一刻,正是车间早会时间。
“杨厂长,我先回车间了。”他走到门口又停住,“对了,胡科长,技术科今天要交的铣床改良图纸,您最好亲自盯着。上次您说‘年轻人别太较劲’,可我这技术主任,最较劲的就是工作。”
他推开门,走廊里的穿堂风灌进来,吹得桌上的文件哗哗响。
背后传来胡图图的低吼:“什么玩意,以为有证据就能骑在我头上?”李德全的声音更轻,却像淬了毒:“等着吧,他越跳得高,摔得越狠。”
易大川走在走廊上,皮鞋跟敲着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摸了摸内袋里的照片,那上面的三角铁堆在黑市仓库里,照片背面有徐懋林的笔迹:“周三收网。”
车间的汽笛响了,他加快脚步。
今天的晨会,他打算重点讲讲“执行命令”——有些人,该让他们知道,在技术车间,抗命的后果,比迟到严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