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川捏着糖纸往技术科走,工装口袋被顶得鼓囊囊。
路过车床区时,后颈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掌。
"急什么?
技术科的椅子又不会长腿跑。"胡图图歪着肩膀站在他身后,工装第二颗纽扣晃荡着,露出的秋衣领口沾着机油印子,"我听说有人跟老杨头套近乎,想走后门考技术员?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养子,没爹没娘的野种,还想跟我们抢名额?"
糖纸在易大川掌心发出细碎的响。
他想起昨晚小川趴在桌上写作业,铅笔尖在"大学"两个字上戳出的洞,像颗没填上的星。
系统题库的光在脑海里晃,那些机械原理的公式突然变得滚烫。
"胡师傅。"他捏着本子的指节泛白,"我劝你......"
"劝我?"胡图图往前跨一步,鞋尖碾过地上的机油渍,"你算哪根葱?
上回要不是小崽子捣乱,我早把你那破本子撕了——"他突然伸手去拽易大川怀里的笔记本,"什么技术员考试,也配......"
"放手!"易大川后退半步撞在工具台上,红薯皮从本子里滑落。
胡图图的手还抓着封皮,指缝里沾着的铁屑刮得他手背生疼。
车间里有机器嗡鸣,有同事喊"别闹",可这些声音突然都远了,他只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你骂我可以。"他盯着胡图图发红的眼尾,"骂小川不行。"
话音未落,右拳己经挥了出去。
这一拳结结实实砸在胡图图左脸。
那声闷响像锤子砸在铁块上,围观的人倒抽冷气。
胡图图踉跄着撞翻了旁边的零件箱,螺丝钉哗啦啦滚了一地。
他捂着脸蹲下,指缝里渗出血,一颗带血的后槽牙掉在机油渍上,黑亮的油渍立刻洇开一片红。
"反了!
反了!"胡图图尖叫着扑过来,指甲刮过易大川的脖子,"我弄死你这个小杂种——"
"都住手!"
一声断喝盖过了车间的喧嚣。
技术科主任李治扶着眼镜站在人群外,白大褂前襟沾着蓝墨水,文广坤师傅跟在他身后,工装袖子卷到胳膊肘,手里还攥着半块抹布。
胡图图的动作顿在半空,捂着脸倒在地上哼哼。
易大川抹了把脖子上的血痕,看见文广坤正弯腰捡他的笔记本,红薯皮被小心夹回纸页间。
"怎么回事?"李治的目光扫过满地零件,最后落在易大川泛红的拳头上。
"他先骂我弟弟。"易大川声音发哑,可脑子却异常清醒,"还撕我笔记本。"
"放屁!"胡图图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我就说他没资格考技术员,他上来就打人!"
"胡师傅,你上个月修C6140车床时,进给箱装反了齿轮。"杨广的声音从人堆里传来。
老技术员擦着手走过来,指节上的机油还没擦净,"大川当时帮你改了图纸,你说'谢了兄弟'。
今天怎么就成他没资格了?"
车间里突然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
胡图图的脸涨成猪肝色,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李治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易大川怀里的笔记本上。
封皮磨得发毛,"技术员资格证考试"几个字被胶布仔细粘过。
他弯腰捡起那颗带血的牙齿,扔进旁边的铁盒:"老杨头说你最近修机床的手艺比他徒弟还精。"
易大川没说话,喉结动了动。
系统面板在脑海里翻涌,那些理论题的答案像泉水般往上冒。
"明天下午,技术科模拟考。"李治拍了拍易大川的肩膀,"理论加实操,过了就让你参加中级考试。
胡师傅,你要是不服,也可以考。"
"凭什么?我干了十年......"
"就凭大川修Z3050摇臂钻时,比你少用了二十分钟。"文广坤把笔记本递回来,指尖在"大学"两个字的洞上轻轻一按,"我徒弟上个月考中级,理论题错了三道。
大川?"他冲易大川挑眉,"你昨晚在职工夜校做题,我站你身后看了半小时,没见你停笔。"
胡图图摔门出去的动静震得窗玻璃嗡嗡响。
易大川捏着笔记本,能感觉到掌心的汗浸透了纸页。
系统题库的光还在脑海里亮着,可这次不是暖黄,是像小川作业本上的星,亮得刺眼。
"大川。"文广坤扯了扯他工装袖子,"等会跟我去后勤科。"他压低声音,"宿舍铺位的事......"
车间的扩音器突然响了,喊文广坤去机修组。
老文拍了拍他后背,转身时工装带起一阵风,把地上的红薯皮吹得打了个旋。
易大川弯腰捡起来,看见糖纸还在口袋里,甜味儿隔着布渗进皮肤——像小川昨天咬着铅笔说的"哥,我要是考上大学,一定给你买最甜的糖"。
他捏紧糖纸,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遥远的机械轰鸣。
明天的模拟考,会是颗更甜的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