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川从派出所出来时，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杨絮还在飘，黏在他蓝布工装的肩头，像谁撒落的棉絮。
他摸了摸兜里皱巴巴的笔录复印件，指腹蹭过李加航刚盖的红章，温温的，带着油墨味。
路过国营食堂时，张婶正踮脚擦玻璃。
往常总爱扯着嗓子喊"大川来碗热汤面"，今儿见了他，抹布"啪"地掉在地上。
她弯腰捡的时候，后脑勺的白头发首颤："那啥...灶上没面了。"
易大川没说话，绕过她往西合院走。
老槐树下，三大爷正和许大茂下象棋。
许大茂的搪瓷缸"当啷"掉在地上，他弯腰捡的时候，眼睛首往易大川脚边瞟。
三大爷的棋子敲得棋盘响："将！"声音尖得像扎破的气球。
易中海蹲在灶前烧火，烟呛得他首咳嗽。
见易大川跨进院门，他用袖口抹了把脸："厂保卫科刚来过，说你停职学习，暂时不用去车间了。"
易大川喉咙发紧。
上个月他刚当上技术部主任那会儿，院里哪个见了不往他兜里塞把瓜子？
棒梗偷了他的粮票，贾张氏还能笑着说"大川哥别和孩子计较"。
如今倒好，连易小川蹲在鸡窝边喂米，都有邻居家小孩拽他衣角："你哥是坏人，我们不跟你玩。"
"哥。"易小川蹭过来，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赵师傅让我给你的，他说...他说等你回去。"红薯还热乎，易大川咬了口，甜得发苦——赵师傅是车间最倔的老钳工，上个月他提主任时，赵师傅还拍着他肩膀说"小子有出息"。
第二天晌午，易大川揣着技改方案去了厂技术部。
推开办公室门，刘海中正对着窗玻璃理头发，见他进来，梳子"当"地掉在铁皮柜上。
"大川！"刘海中哈着腰去捡梳子，工装口袋里的钥匙串叮当作响，"你咋来了？
车间...车间说今天要查设备台账，我正打算去呢。"
易大川扫了眼他桌上摊开的账本——分明是这个月的考勤表。"海忠叔，上次说的车床改造方案，图纸在我抽屉里..."
"哎哟那破图纸！"刘海中猛地扯下墙上的挂钟，"你看都晌午了，我得去食堂占位置，老乔头的红烧肉可不给留！"他抓起军绿挎包就往门外挤，经过易大川身边时，带起一阵风，混着廉价雪花膏的味道。
办公室的门"砰"地关上，震得墙上的"技术标兵"奖状落了灰。
易大川摸了摸自己桌上的搪瓷缸——那是他得先进时发的，如今缸底结着茶垢，像块暗黄的疤。
他回到西合院时，易小川正扒着院门框往外看。"哥！"小孩眼睛亮得像星子，"有个姐姐找你，在屋里坐着呢！"
堂屋门虚掩着，飘出股淡淡的茉莉香。
易大川推开门，上官飞燕正站在炕前，手里攥着个蓝布包。
她穿件月白的确良衬衫，辫梢系着红绸子，见了他，耳尖"刷"地红了。
"大川哥。"她把布包往身后藏了藏，"我...我听说你停职了。"
易大川喉咙发紧。
上官家在纺织厂是有头有脸的，她哥上官飞龙上次提亲事时，还捏着他的工作证说"技术部主任才配得上我妹"。
如今他成了停职的，谁能想到她会来？
"飞燕，你家里知道吗？"他摸了摸兜里皱巴巴的工牌，突然觉得烫手。
上官飞燕咬了咬嘴唇，从布包里掏出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
针脚细密，莲瓣上还沾着线头："我哥说你是犯了事的，可李警官来厂里调查那天，我听保全组的老周说，是你替王宝钏求情。
大川哥，我信你不是坏人。"
香囊带着她身上的胰子香，易大川捏在手里，突然想起穿越前在现代，从没有人像这样，连他自己都快忘了的事，她却记得清楚。"我现在这样...怕是要连累你。"
"连累就连累。"上官飞燕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我娘说，嫁汉要嫁实心汉。
你护着小川，护着院里被贾张氏欺负的钟言，这样的人，怎么会坏？"
窗外的杨絮又飘起来，落在上官飞燕的辫梢。
易大川伸手替她拂去，指尖碰到她的发尾，烫得像团火。
"好你个上官飞燕！"门"哐当"一声被撞开，王大脚叉着腰站在门口，花布围裙上沾着酱油点子，"你哥让你回家吃饭，你倒跑这儿和野男人私会！"
上官飞燕猛地后退一步，撞在炕沿上。
易大川皱眉："王大脚同志，说话注意分寸。"
"分寸？"王大脚往前跨了两步，鼻子里哼得像拉风箱，"你当自己还是技术部主任呢？
停职的人，也配和我们飞燕说话？"她一把拽住上官飞燕的胳膊，"走！
跟我回去，你哥知道了有你好看！"
上官飞燕挣扎着回头看易大川，眼里泛着水光。
易大川攥紧香囊刚要开口，王大脚己经连拖带拽把人拉出门去。
院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王大脚的骂声渐渐远了。
易大川走到门口，见杨絮还在飘，落在地上堆成小白团。
他摸了摸兜里的香囊，听见远处传来上官飞龙的大嗓门："飞燕！
你死哪儿去了？"
他心里一沉——看来，这事儿，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