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的白墙被日头晒得发白，墙根下的杨絮成团打转，偶尔撞在纱窗上，发出细碎的响。
李加航把钢笔帽在指间转了两圈，笔尖重重戳在王宝钏的笔录上："王同志，你说被骚扰时车间里只有胡师傅在场，但赵师傅的领物单显示，工具房的门三点十分到三点二十五分一首开着——赵师傅就站在门口等扳手，他说没听见任何动静。"
王宝钏的指甲掐进掌心，蓝布衫的袖口被攥出褶皱。
她喉结动了动，声音比刚才低了八度："赵师傅耳背...可能没听见..."
"赵师傅上周刚参加完全厂安全培训，考核时复述指令一个字没差。"李加航翻开另一份材料，纸页摩擦声像把刀划开空气，"胡师傅，你说看见易大川碰了王宝钏三次，具体是哪三次？"
胡图图的后颈蹭着椅背，汗湿的衣领贴在皮肤上。
他偷瞄了眼李德全，李德全正盯着窗外的杨树，喉结上下滚动。"就...就肩膀那回。"他咽了口唾沫，"当时我在打水，一抬头就瞅见...瞅见大川手搭在宝钏肩上。"
"打水？"李加航突然提高声音，"车间的保温桶在东头，工具房在西头，中间隔了六个工位。
你站在东头能看清西头谁碰了谁的肩膀？"他抽出一张车间平面图拍在桌上，红笔圈出两个点，"首线距离二十八米，王同志身高一米五八，易大川一米八三——你说看见'手搭在肩上'，得是多好的眼神？"
胡图图的额头又沁出一层汗，顺着鬓角滴进领口。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王宝钏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李同志，我、我可能太紧张了！"她的脸涨得通红，像被晒蔫的西红柿，"大川他...他以前追过我！"她转向易大川，眼眶突然红了，"上个月他还往我饭盒里塞粮票，说...说不答应处对象就不让我好过！"
易大川的手指在腿上蜷成拳。
他想起前天夜里，贾张氏蹲在槐树下往李德全手里塞东西的画面——月光照在那包东西上，确实是车间发的劳保手套，可李德全是钳工，根本用不上那号薄手套。"王同志记性真好。"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碴，"上个月三号我弟发烧，我下了班就背他去卫生所，有值班医生的签字；五号我替赵师傅顶班，考勤表上盖着车间章。
你说的塞粮票，具体是哪一天？"
王宝钏的嘴唇抖了抖。
她下意识去看李德全，正撞进对方阴鸷的眼神里。
"够了！"李德全猛地推开椅子，搪瓷缸里的茶泼出来，在桌上洇开一片深黄。
他扯了扯蓝布工装的领口，露出锁骨处一道暗红的抓痕，"李同志，咱们厂讲究团结，为这点事闹得全厂不安生没必要。
大川要是认个错，道个歉，这事就算了。"
李加航把钢笔往桌上一搁，金属笔帽磕出脆响。"李德全同志，现在是调查阶段。"他指了指易大川的考勤记录，"易大川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王同志和胡师傅的证词前后矛盾，你作为车间副主任，急着要结论？"
李德全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扫了眼墙上的挂钟，十点二十，再过半小时该换班了——要是让保卫科老周知道他掺和这事...他干咳两声，语气软了些："我也是怕影响生产。
李同志，要不先让大川回厂？"
"回厂可以。"李加航抽出两张笔录纸推过去，"但得把情况说清楚。"他转向易大川，"大川，你刚才提到王宝钏和李德全合谋，具体怎么回事？"
易大川盯着李德全锁骨上的抓痕——那形状，和棒梗前天推易小川时，小川指甲刮在台阶上留下的印子像极了。"上个月十五号，我在厂后巷看见贾张氏给李德全塞东西。"他喉咙发紧，想起易小川昨天哭着说被棒梗堵在厕所要钱，"贾张氏是秦淮茹的婆婆，她儿子贾东旭死得早，家里就靠秦淮茹的工分过活。
李德全凭什么收她的东西？"
王宝钏的脸"刷"地白了。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腰撞在文件柜上，抽屉"咔嗒"弹开半寸，露出半截花布包裹——正是那天贾张氏手里的劳保手套包装。
李加航的目光在花布上停了两秒，突然起身锁上办公室的门。"王同志，胡师傅，你们先去隔壁等。"他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我和易大川、李德全同志单独聊聊。"
王宝钏的指甲抠进文件柜的铁皮里，指节泛白。
她张了张嘴，最终咬着嘴唇出去了。
胡图图紧跟着溜出门，门帘晃了晃，把外头的杨絮卷进来几片，落在李德全脚边。
"李德全同志。"李加航重新坐下，翻开新的笔录本，"你和贾张氏是什么关系？"
李德全的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贾张氏在巷子里的低语："易大川那小子太精，再不想办法，我孙子的学杂费可有着落？"他额头的汗顺着下巴滴在工装前襟，晕开一片深色的圆。"我...我和贾张氏没什么！"他拔高声音，"就是看她可怜，给过两回粮票！"
"粮票？"易大川冷笑一声，"车间发的劳保手套是按工种定量的，贾张氏家没工人，她哪来的手套？"他想起易中海昨天在院里叹气，说贾张氏最近总往厂子里跑，"李警官，上回小川被棒梗推搡，手上的伤和李德全手背上的伤形状一样——棒梗那孩子，最会学他奶奶的样。"
李加航的钢笔在纸上沙沙走着。
他抬头时，目光像把刀："李德全同志，你知道作伪证是什么后果吗？"
李德全的腿肚子开始打颤。
他听见外头王宝钏的抽噎声，又想起车间里等着开工的工友——要是这事闹大，他这个副主任的位置...他突然站起来，工装口袋里的钥匙串叮当作响："李同志，我、我想起来车间还有事！"
"等等。"李加航按住他的胳膊，"笔录还没做完。"
李德全的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能看见楼下停着的二八自行车——是保卫科老周的。
他突然泄了气，瘫坐在椅子上，工装后背洇出大片汗渍。
易大川看着李德全扭曲的脸，心里的火却慢慢熄了。
他想起穿越那天，易小川缩在破被子里发抖，易中海蹲在灶前抹眼泪——这院子里的算计，从来就没停过。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考勤记录，那是赵师傅特意给他的，边角还留着赵师傅的烟味。
"李警官。"他往前探了探身子，"王宝钏之前和我提过，李德全答应给她涨一级工资。"他想起王宝钏上个月在车间哭，说李德全捏着她老家弟弟的户口迁移证，"她不是主谋，是被逼的。"
李加航的钢笔顿住了。
他看了眼门口，王宝钏的影子在门帘上晃，像片被风吹乱的叶子。"大川，你和王宝钏的私人恩怨，我单独记一份笔录。"他合上本子，"今天就到这儿，明天你来所里接着说。"
易大川起身时，李德全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大川，都是误会！"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就是...就是看你和秦淮茹走得近，心里不痛快..."
易大川甩开他的手。
窗外的杨絮还在飞，有一片粘在李德全的肩章上，像朵开错了季节的花。
从派出所出来时，日头己经偏西。
易大川摸着兜里的笔录复印件，听见身后传来李加航的声音："大川，明天来之前，和你们厂保卫科说一声。"他顿了顿，"最近别往车间跑，先在家等消息。"
易大川脚步一顿。
他抬头看天，杨絮还在飘，落在他肩头，像极了易小川昨天哭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