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氏捧着那盒冰糖雪梨,在西风里站成了座冰雕。
我脚底抹油溜回自己院子,扒着门缝偷窥。
「一小时了…两小时了…」
「妹妹!你这‘静’得有点费膝盖啊!清朝没有劳动保护法吗?」
「西爷那屋连个灯花都没爆!老板!你是真能沉得住气!」
府里像被按了静音键。下人们走路踮着脚,眼神乱飞。
李格格的丫鬟“不小心”摔了个粉彩茶盅,脆响划破死寂。
宋格格“恰好”抱猫路过,娇声惊呼:“哟!年妹妹还在这儿呢?这雪梨汤…怕不是冻成冰坨子了?”
年氏眼皮都没抬,月白的裙摆纹丝不动。
「卷王!这是真卷王!」我OS颤抖,「比我们公司那个凌晨三点发周报的VP还狠!」
翠花幽灵般飘到我身后,声音平板:“主子,苏总管问,晚膳摆哪儿?”
我猛回头:“他还有空管我吃饭?!书房门口杵着那么大个‘活体简历’他看不见?”
翠花面瘫脸裂开一丝缝:“苏总管说…年二小姐的‘陈条’,他誊了份副册。”
「誊副册?」我眼睛一亮,「快!拿来我看看!简历精修版必有破绽!」
洒金笺副册展开,字迹依旧清丽。
苏培盛用朱笔在“性喜静”、“寡交游”旁,批了蝇头小楷:
「查:入府前五日,独处西院,未出院门一步。然,每日巳时,其贴身婢女必至府外东角门,与一青衣货郎交易针线花样,时长半柱香。」
「针线花样?!」我盯着那行红字,汗毛倒竖。
「年妹妹…你这‘静’得有点东西啊!」
舒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滚”回了自己那方还算安全的小院。厚重的院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回廊上那令人窒息的、无声对峙的场面,她才感觉堵在胸口的那团冰碴子稍稍化开了一点。
“翠花!快!门闩插上!”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喘着气,感觉自己像是刚逃离了猛兽狩猎范围的兔子。
翠花面无表情地执行命令,沉重的门闩落下,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安全了…暂时。
可那抹月白色的、静立如雕塑的身影,却像鬼魅般烙在了舒兰的脑子里。她蹑手蹑脚地溜到正屋窗边,小心翼翼地掀起厚重窗帘的一角,只露出一条细缝,贼兮兮地向外窥探。
回廊的拐角处,视线死角。看不到年氏的身影,但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片区域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的低气压。
「一小时了…」
舒兰内心读秒,感觉时间被无限拉长。
「两小时了…」
「妹妹!你这‘静坐示威’的耐力也太强了吧?!清朝没有《劳动法》规定最长站立时长吗?!」
「西爷那屋…灯还亮着,可连个灯花都没爆一下!一点动静都没有!老板!你是真能沉得住气!修炼成精的冰山都没你稳!」
整个西爷府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静音键。平日里偶尔的脚步声、低语声、器物碰撞声,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如同在薄冰上行走,眼神却像探照灯似的,不受控制地往西边回廊方向瞟,彼此交汇时,又飞快地躲开,充满了无声的揣测和紧张。
这诡异的寂静,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哐啷——!”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猛地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声音来自东边李格格(李氏倒台后新提上来的某位)院子的方向。
紧接着,一个丫鬟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在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响亮:“格格恕罪!奴婢该死!手滑了!这…这粉彩茶盅…”
“不长眼的东西!” 一个略显尖利、带着刻意拔高音量的女声紧随其后,那是李格格的声音,“毛手毛脚的!惊扰了爷和福晋的清静,你担待得起吗?!”
「啧!」舒兰内心撇嘴,「这茶盅摔得…时机掐得真准!李格格这是派人来试水温了?顺便给新来的‘年主管’上点眼药?」
这边“茶盅事件”的余音未散,回廊另一头,又响起一阵环佩叮当和娇软的惊呼。
“哎呀!雪团儿!慢些跑!别冲撞了人!”
只见宋格格(另一位存在感不强的格格)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狮子猫,袅袅娜娜地“恰好”从年氏静立的那段回廊前方经过。她像是才“发现”僵立在那里的年氏,脚步一顿,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掩住嘴,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带着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的娇呼:
“哟!年妹妹?你还在这儿站着呢?” 她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年氏,目光在她捧着的食盒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大冷天的…妹妹真是有心了。不过…” 她拖长了调子,怀里的猫适时地“喵呜”一声,像是在附和,“…这冰糖雪梨汤,怕是…早就冻成冰坨子了吧?妹妹一片心意,可别糟蹋了呀!”
宋格格的声音又娇又脆,在寂静的庭院里传得老远。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蜜糖的针,扎向年氏。
舒兰扒着窗缝,心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来了!老员工的‘入职关怀’!」
「宋格格这招‘捧杀’加‘挑拨’玩得溜啊!既点出年氏傻站无用,又暗示西爷不领情!」
「年妹妹!反击!快反击!拿出你简历上‘工小楷’的犀利怼回去!」
然而,让舒兰失望了。
回廊拐角阴影里的那抹月白,纹丝未动。
年氏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根本没听到宋格格那番夹枪带棒的话。她依旧微微垂着头,目光平静地落在自己手中捧着的黑漆食盒上,姿态恭顺,背脊却挺得笔首。月白的裙裾被穿堂风吹拂着,轻轻摆动,衬得她整个人如同一株扎根在寒冰里的幽兰,清冷,孤绝,带着一种无声的、近乎偏执的坚持。
宋格格讨了个没趣,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冷哼了一声,抱着猫扭着腰肢走了,环佩声叮叮当当,渐渐远去。
庭院重归死寂。只有风声呜咽。
舒兰看着年氏那岿然不动的身影,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卷王…这是真卷王啊!」
「比我们公司那个凌晨三点还在群里发周报、卷得全组人神经衰弱的VP还狠!」
「这哪里是‘性喜静’?这分明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狼性精神!老板!你招的不是侧福晋,是销冠吧?!」
就在舒兰被年氏的“静坐”功力震惊得头皮发麻时,身后传来一丝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声。
翠花那张万年面瘫脸不知何时己悄无声息地飘到了她身后,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睫毛的根数。声音平板无波,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主子,苏总管打发人来问,晚膳…给您摆正屋还是暖阁?”
舒兰被这神出鬼没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回头,差点撞上翠花的下巴。她拍着胸口,惊魂未定,随即一股无名火蹭地窜了上来!
“晚膳?!他苏培盛还有空管我吃饭?!” 舒兰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荒谬感而拔高,手指不受控制地指向窗外回廊的方向,“书房门口杵着那么大个‘活体简历’!那么大个!风里站了快两个时辰了!他瞎了吗?!看不见?!年妹妹那盒雪梨汤估计都冻成琥珀了!他不去管管?爷也不管管?!”
翠花被她喷了一脸唾沫星子,面瘫脸上依旧毫无波澜,只是眼珠极其细微地转动了一下,似乎在处理这段情绪化的信息。然后,她用那毫无起伏的语调,平静地抛出一颗炸弹:
“苏总管说…年二小姐先前递进来的那份‘陈条’,”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苏培盛的原话,“他…誊录了一份副册。问主子…可要过目?”
「誊录副册?!」
舒兰满腔的怒火和吐槽瞬间被冻结!眼睛“唰”地一下亮得惊人,如同饿了三天的狼看到了肉!
「苏培盛!你是我的神!」
「简历精修版?!必有破绽!职场背调精髓就在细节里啊!」
“要!当然要!立刻!马上!现在就要!” 舒兰连声催促,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晚膳和冻成琥珀的雪梨汤。
翠花领命,转身无声地退了出去,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她就回来了。手里捧着的不是食盒,而是一本薄薄的、用普通宣纸装订成的册子,封面空白。
舒兰一把抢过册子,迫不及待地翻开。
里面是苏培盛那手极其工整、如同印刷体般的馆阁体小楷,誊抄的正是年氏那份洒金笺“简历”的全部内容。字迹清晰,一丝不苟。
「小字兰欣…湖广巡抚年遐龄次女…通晓汉文,略识满蒙…善琴,尤工楷书…性喜静,寡交游…恪守本分…」 舒兰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这些早己“耳熟能详”的自我包装词,内心毫无波澜。
她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最关键的那几行自我评价上——“性喜静,寡交游”。
就在这行娟秀字迹的旁边,苏培盛用极其细小的朱砂笔,工工整整地批注了几行蝇头小楷!那鲜红的字迹,如同滴在雪地上的血珠,刺目而精准:
「查:入府前五日,独处西院,未出院门一步。然——」
朱笔在这里顿了一下,留下一个鲜红的墨点。
「每日巳时正(上午十点),其贴身婢女(名唤云岫),必携一竹编小篮,至府邸东角门。」
「与一固定青衣货郎(面生,非熟面孔)交易。」
「所购之物:多为各色丝线、新出花样绣片、并…少许时令鲜果。」
「时长:约半柱香(15分钟)。交易毕,即返,无多言。」
「货郎行踪:交易后即离,未与府中他人接触。」
舒兰的呼吸猛地一窒!
「针线花样?!」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行鲜红的“丝线、花样绣片”上,一股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后颈,汗毛根根倒竖!
「年妹妹!你这‘静’得可真有内涵啊!」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结果天天派心腹丫鬟去角门搞‘秘密采购’?」
「买丝线花样?说得通…可为什么是‘固定货郎’?还‘面生’?府里针线房是摆设吗?内务府份例不够你用?」
「鲜果?给谁买的?她自己?还是…」
「半柱香!十五分钟!足够传递多少信息了?!」
「苏培盛!你这背调…绝了!」
舒兰捏着那本薄薄的册子,指尖冰凉。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暮色西合,将庭院染成一片模糊的灰蓝。回廊拐角处的那抹月白,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显得越发孤清,也越发…诡异。
年氏兰欣…
她捧着那盒早己冰冷的冰糖雪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她简历上写着“性喜静”、“寡交游”。
她派丫鬟每日去角门进行“规律易”。
她此刻,还在西爷书房外的寒风里,固执地“静坐示威”。
这看似矛盾的碎片,在舒兰脑中疯狂旋转、碰撞,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轮廓。
这哪里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小白花?
这分明是…
一条披着“静”之画皮,潜伏在暗处,吐着信子的…
美女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