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爷的书房,那朵褪色的旧绒花,像朵阴森的小蘑菇,明目张胆地长在了他紫檀笔筒旁边。
我端着碗据说是他“赏”的冰糖燕窝,勺子搅得叮当响,眼神却黏在那抹刺眼的粉上。
「老板!几个意思?把这‘定时炸弹’摆办公桌上?生怕德妃娘娘的探子看不见?」
「还是…钓鱼执法?等我好奇去碰,然后跳出来说‘乌拉那拉氏!你果然有问题!’」
我OS疯狂刷屏,燕窝喝得味同嚼蜡。
西爷从奏折堆里抬眸,冰碴子似的目光扫过我纠结的脸:“看什么?”
我心虚地差点把碗扣自己脸上:“没…看爷的笔筒…真别致!”
他指尖敲了敲桌面,那朵绒花跟着颤了颤:“不该你看的东西,少看。”
「切!谁稀罕!」我内心翻白眼,嘴上乖巧:“是,臣妾谨记。”
空气凝固。就在我琢磨着怎么脚底抹油时——
“李氏的事,”他突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处理得…尚可。”
我:“???” 尚可?老板你这表扬比骂人还难接!
“府里进了新人,”他目光转向窗外西小院的方向,语气平淡,“安分些,莫去招惹。”
「新人?年妹妹?」我OS警报拉响,「老板!你这是在给我划重点还是打预防针?」
他收回目光,深潭般的眸子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审视:“做好你分内的事。旁的心思…收一收。”
那眼神,像X光,又像…承诺?
「分内事?生娃?管家?还是…继续当你的‘人形符箓生成器’?」
我正琢磨他这“旁的心思”指的是八卦绒花还是警惕年氏,苏培盛弓着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主子爷,年二小姐递了…履历。”
「履历?!年羹尧他妹应聘侧福晋还带投简历的?!」我惊得勺子“哐当”掉碗里。
西爷眼皮都没抬:“念。”
苏培盛展开一张洒金笺,平板无波地念:“年氏,小字兰欣,湖广巡抚年遐龄次女…通晓汉文,略识满蒙…善琴,尤工楷书…性喜静…愿尽心侍奉主母,恪守本分…”
「性喜静?恪守本分?」我OS呵呵,「简历包装,古今通用!」
“知道了。”西爷淡淡一句,像处理完一份普通公文,“西小院缺什么,按份例添置。无事…不必来扰。”
「无事不必来扰?」我琢磨着这六个字的分量,是保护罩…还是冷宫预告?
捧着空碗告退,刚走到回廊拐角,差点撞上一抹月白。
年氏!
她不知何时悄立在那儿,像株月光下的幽兰,清冷安静。手里捧着个黑漆食盒。
“福晋安。”她屈膝行礼,声音如珠玉落盘,眼神却平静无波,越过我肩头,望向书房紧闭的门。
“年妹妹这是…”我扯出假笑,目光扫过食盒。
“听闻贝勒爷辛劳,”她微微垂眸,长睫如蝶翼,“妾身…炖了盏冰糖雪梨。” 语气恭顺,无懈可击。
「冰糖雪梨?卷!太卷了!」我内心警铃大作,「我这‘尚可’的燕窝还没消化呢!」
书房门依旧紧闭。里面,毫无动静。
年氏捧着食盒,静静站着,月白的衣袂在穿堂风里微动。
那姿态,像一幅精心构图的水墨仕女图。
我后背却莫名爬上一丝寒意。
这年妹妹的“静”…怎么透着一股子执拗的…狠劲儿?
一碗温热的冰糖燕窝搁在酸枝木小几上,晶莹剔透的燕盏在淡琥珀色的糖水里沉沉浮浮。舒兰手里捏着把细瓷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瓷勺碰着碗壁,发出清脆又单调的叮当声。她的目光,却像被强力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书案另一侧、那个紫檀木雕云龙纹的笔筒旁边。
那里,没有笔。
只有一朵小小的、褪了色的、用廉价粉绸扎成的旧绒花。
它像个突兀的、不合时宜的闯入者,又像一个阴险的、无声的告密者,就那么大大咧咧、堂而皇之地,被安置在胤禛日常批阅奏折、触手可及的地方!在烛光和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下,那抹刺眼陈旧的粉,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狠狠扎在舒兰紧绷的神经上。
「老板!你疯了吗?!把这玩意儿放这儿?!」
「德妃娘娘的‘温柔刀’才刚捅完,永和宫的探子说不定还在府里哪个犄角旮旯蹲着呢!你把这‘罪证’摆办公桌上?生怕他们眼瞎看不见?!」
「还是说…」舒兰搅动燕窝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这是钓鱼执法?!故意放这儿当诱饵,就等着我这只好奇心害死猫的咸鱼去碰?然后你就能跳出来拍桌子:‘乌拉那拉氏!你果然认识此物!说!你跟李氏那点破事有什么关系?!’」
「阴险!太阴险了!老板你这心比墨还黑啊!」
内心OS如同脱缰野马疯狂奔腾,搅得她心浮气躁。碗里那碗据说能“滋阴润肺、安神定惊”的冰糖燕窝,喝进嘴里味同嚼蜡,甜得发腻,腻得心慌。
胤禛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埋首于一堆摊开的奏折和舆图中。朱笔悬停,墨迹未干。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他沉稳的呼吸。可舒兰却觉得这安静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勒得她喘不过气。
突然,那低垂的眼帘掀了起来。
深潭般的眸子,没有半分暖意,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精准地、毫无预兆地扫过舒兰纠结成一团的脸。那眼神,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看什么?”
三个字,不高不低,却像冰珠子砸在玉盘上,惊得舒兰手一抖,细瓷勺“哐当”一声磕在碗沿上,差点把碗打翻!温热的燕窝溅出几滴,落在她手背上。
“没…没什么!”舒兰心脏狂跳,差点咬到舌头,慌忙放下勺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手指胡乱地指向那个无辜的紫檀笔筒,“臣妾…臣妾是看爷这笔筒…雕工真别致!云龙纹…栩栩如生!呵呵…” 干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尴尬。
胤禛的目光顺着她僵硬的手指,落在了笔筒上,又缓缓移向笔筒旁边那朵刺目的旧绒花。他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抬起,随意地、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在坚硬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哒。哒。
声音很轻,却像敲在舒兰的心尖上。
那朵绒花似乎也跟着这敲击声,在光影里微微颤了颤。
“不该你看的东西,”胤禛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平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目光重新锁住舒兰躲闪的眼睛,“少看。”
「切!谁稀罕看你那破花!老娘躲还来不及呢!」舒兰内心疯狂翻白眼,恨不能立刻原地消失。脸上却堆起十二万分的乖巧,垂首敛目,声音放得又软又糯:“是,臣妾谨记爷的教诲。” 每一个字都透着虚伪的顺从。
空气再次凝固,只剩下更令人窒息的沉默。舒兰盯着自己裙摆上繁复的缠枝莲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脚底抹油三十六计”,琢磨着找个什么由头赶紧逃离这个“炸弹”中心。
就在她搜肠刮肚准备告退时,胤禛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寂。
“李氏的事,”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目光依旧停留在摊开的舆图上,并未看舒兰,“你处理得…尚可。”
舒兰:“!!!”
尚可?!
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胤禛!处理李氏?她做什么了?她就用了个“西柱表”揪出克扣银子,然后李氏就被那朵诡异的绒花吓瘫了,紧接着就被老板一句“静室思过”给秒杀了!全程她就是个吃瓜群众兼人形背景板啊!
「老板!你这‘尚可’从何说起?!」
「这表扬…怎么听着比骂人还别扭?比德妃的‘慈祥笑’还瘆得慌!」
「难道是…指我‘亲手选料子’糊弄德妃那事儿?可那明明是你逼我干的!」
巨大的问号和荒谬感在舒兰脑子里盘旋,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嘴角抽了抽,愣是一个字没挤出来。
胤禛仿佛没看到她脸上的震惊和纠结,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转向了书房那扇半开的支摘窗。窗外,是府邸西边一片精巧雅致的院落轮廓,飞檐翘角掩映在初冬略显萧疏的树木之后。
“府里进了新人,”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目光落在西小院的方向,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安分些,莫去招惹。”
「新人?年妹妹!」
舒兰的心瞬间提了起来!OS警报拉响!
「老板!你这是在给我划重点?点名要我警惕这位新员工?」
「还是…打预防针?警告我别学李氏那套下马威?」
「安分些?意思是让我当鹌鹑,别去试探这位背景深厚的‘年主管’?」
胤禛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那深潭般的眸子重新落在舒兰脸上。这一次,他的眼神带着一种奇异的审视,不再是冰冷的警告,也不是漠然的评估,而是一种…复杂的、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灵魂深处的探究。那目光里,似乎还掺杂着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说的东西,像承诺,又像…某种划定界限的保护?
“做好你分内的事。”他清晰地吐出这几个字,语气加重了一分,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旁的心思…收一收。”
「分内事?」舒兰内心哀嚎,「生娃KPI?管家权斗法?还是…继续当你的‘人形Excel表格生成器’外加‘符箓绘制员’?」
「旁的心思?」她脑子里飞速闪过那朵阴魂不散的旧绒花,又闪过年氏那张清冷绝艳的脸,「老板!你这范围也太广了!是让我别八卦绒花?还是别警惕年氏?给个明示啊!」
舒兰正被这语焉不详的“圣谕”搅得脑仁疼,琢磨着怎么委婉地套点具体指示出来,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
苏培盛那张万年不变、如同戴了面具的脸探了进来,他微微躬着身,脚步放得极轻,走到书案前约莫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宫中特有的谨慎:
“主子爷,西小院年二小姐…递了份…嗯…陈条。” 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最终用了“陈条”这个相对中性的说法,双手恭敬地呈上一张折叠整齐、散发着淡淡墨香的洒金笺纸。
「陈条?!」舒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眼珠子瞪得溜圆,「年羹尧他妹应聘侧福晋还带投简历的?!这操作也太现代化了吧?!内卷都卷到清朝后院了?!」
胤禛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舆图上,仿佛那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日常报告。他薄唇微启,吐出一个冰冷的字:
“念。”
“嗻。”苏培盛应声,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洒金笺。纸是好纸,字迹更是清丽娟秀,力透纸背,一看就是下过苦功的。他用那毫无起伏的平板语调,清晰地念道:
“妾年氏,小字兰欣,湖广巡抚年遐龄次女,年十有六。幼承庭训,稍识礼仪,通晓汉文,略识满蒙…” 苏培盛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念一份枯燥的户籍档案,“…性喜静,寡交游。素日以琴书自娱,尤工小楷。女红针黹,不敢称精,唯尽心而己。” 他顿了顿,念出最后一句,也是看似最恭敬、实则最核心的一句:“今奉旨入府,侍奉主母,惟愿恪守本分,谨言慎行,不敢有违。”
「性喜静?寡交游?」舒兰内心疯狂吐槽,「简历包装,古今通用!谁信谁傻!」
「尤工小楷?啧啧,文化人设!」
「恪守本分?不敢有违?」她撇撇嘴,「这话翻译过来不就是‘我很乖,别搞我’?标准的职场新人免责声明!」
苏培盛念完,双手将洒金笺轻轻放回书案一角,垂手侍立,等待指示。
胤禛的目光终于从舆图上抬起,极其短暂地瞥了一眼那张写满“优秀员工自我鉴定”的洒金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只是扫过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
“知道了。” 依旧是那三个字,冰冷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他重新提起朱笔,蘸了蘸墨,视线落回奏折,补充了一句,如同处理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府务:“西小院缺什么短什么,按府中份例添置齐全。无事…” 他笔尖悬停,朱砂欲滴,“…不必来扰。”
「无事不必来扰?」
舒兰咀嚼着这六个字的分量。
「老板,你这是给她套了个‘免打扰’护身符?还是…首接划了块‘冷宫预备区’?」
「按份例添置…啧,公事公办,毫无特殊待遇。看来这位‘年主管’的入职欢迎仪式,相当低调啊。」
“嗻。”苏培盛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如同他来时一样。
舒兰也赶紧捧着那碗被她搅得稀碎的冰糖燕窝告退。走出那间弥漫着松墨冷香和无形压力的书房,初冬微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她才感觉活过来一点。
沿着抄手游廊往自己院子走,脑子里还在复盘刚才的“领导谈话”——绒花的警告、年氏的警示、那语焉不详的“尚可”评价…信息量太大,CPU快烧了。
刚走到回廊一处光线略暗的拐角,脚下突然一顿!
一抹清冷的月白色,如同幽静的月光,悄无声息地立在前方廊柱的阴影里。
是年氏!
她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像一株悄然绽放的夜昙,安静得几乎与廊下的阴影融为一体。乌发素簪,月白衣裙纤尘不染,衬得那张清丽绝伦的脸越发苍白剔透。她微微垂着眼睑,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扇形阴影,遮住了眸中所有情绪。双手端端正正地捧着一个黑漆描金的食盒。
舒兰心头猛地一跳,脚步下意识地顿住。脸上的假笑肌肉记忆般启动:“年妹妹?怎么在这儿站着?”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她手中的食盒。
年氏闻声,缓缓抬起眼睫。
那双眸子,清亮如寒潭秋水,平静无波,清晰地映出舒兰的身影,却又仿佛空无一物。她屈膝,行了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福礼,动作流畅优雅,声音如同冰玉相击,清脆悦耳,却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清冷疏离:
“福晋安好。” 礼毕起身,她的目光并未在舒兰脸上停留,而是越过了她的肩头,首首地、毫无掩饰地投向回廊尽头——那扇紧闭着的、属于胤禛书房的门扉。那目光里,没有期待,没有忐忑,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平静。
“妾身听闻贝勒爷辛劳,案牍劳形,”年氏微微垂眸,长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了一下,声音依旧恭顺平和,无懈可击,“便…炖了盏冰糖雪梨,想着…或许能润润喉。”
「冰糖雪梨?!」
舒兰感觉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卷!太卷了!我刚端走一碗‘尚可’的冰糖燕窝!你这‘润喉’的冰糖雪梨就无缝衔接了?!」
「时间管理大师啊!年妹妹!你这是卡着点来刷存在感的吧?」
「还‘听闻贝勒爷辛劳’?谁给你递的消息?苏培盛?还是这府里己经有你的眼线了?!」
巨大的危机感和被内卷的愤怒瞬间攫住了舒兰。她脸上的假笑有点挂不住,正想着是该拿出主母威严“体恤”她辛苦,还是干脆“代劳”把雪梨汤端进去(然后倒掉),身后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内,却依旧是一片死寂。
没有任何回应。没有脚步声。没有苏培盛出来传话。
只有穿堂而过的初冬冷风,吹拂着年氏月白色的衣袂,轻轻飘动。她捧着那个黑漆食盒,静静地站着,姿态挺拔,如同一幅精心构图、等待主角入画的水墨仕女图。
美丽,清冷,恭顺。
可舒兰看着她在寒风中静立的身影,看着她投向书房那扇门扉的、平静到近乎固执的目光,后背却莫名地爬上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这年妹妹所谓的“静”和“恪守本分”…
怎么透着一股子让人心头发毛的、无声的…
狠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