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案头,那枚暗红狰狞的血玉狼首扳指,与染血的“鬼拍门”铜钱并置。
前朝慕容氏的阴冷鬼影,与北狄铁骑卷起的塞外狼烟,在烛火下诡异地交织、缠绕。
萧灼华玄甲未卸,猩红披风沾染着北疆急报带来的风尘。
她站在巨大的舆图前,指尖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划过京畿与北疆交界那片层峦叠嶂、沟壑纵横的山地。
“慕容家的‘狼崽子’…”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洞穿迷雾的冰冷兴味,金冠下的眼眸寒芒流转。
“…就藏在这片…吃人的山里?”
“报——!!”
殿外再次传来羽林卫变调的嘶吼!
比上一次更加急促!带着亡命的惊惶!
沈墨也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撞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手里死死攥着一封被汗水浸透、边缘撕裂的密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公…公主!陛下!
北境…北境刚截获的飞鹰密信!
北狄王庭…异动己明!” 他展开密信,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尖锐破音,“新任左贤王赫连灼…亲率五万‘血狼骑’!
己…己陈兵阴山北口!
打…打出的旗号是——”
沈墨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那触目惊心的六个大字:
“‘迎旧主!复河山!’!”
“迎旧主?!复河山?!”
这六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殿内每一个人的耳膜!
“放他娘的狗臭屁!” 赵磐第一个炸了!
巨刃“哐当”一声砸在金砖地上,火星西溅!
铜铃眼怒睁如血,“阴山?!那是大胤门户!
赫连灼那黄毛崽子想翻天?!
还迎旧主?迎他慕容家的鬼魂吗?!
老子这就去拧了他的狼头当球踢!”
太后怀里的狸花猫被这声咆哮彻底吓飞,“喵呜”一声窜上房梁。
老太太也气得龙头拐杖杵得咚咚响:“反了!反了!
一群蛮夷也敢觊觎我大胤河山?!
靖儿!发兵!给哀家荡平阴山!
把那劳什子左贤王的皮扒了做鼓面!”
萧靖负手立于舆图前,俊脸阴沉得能滴出水,目光死死盯在阴山那蜿蜒如龙的山脊线上。
五万血狼骑…这是足以叩关南下的恐怖力量!
赫连灼…这个以凶悍嗜血闻名的新任左贤王…他打的旗号…绝非儿戏!
“旧主?复河山?”
一片惊怒的咆哮声中,萧灼华冰冷的声音如同切玉断金,清晰地响起。
她缓缓转过身。
手中把玩的那只上好的羊脂玉茶杯,在她白皙的指间无声地…
“咔嚓!”
化为齑粉!
细白的玉粉顺着她指缝簌簌落下。
金冠下的眼眸,没有愤怒,没有惊惶。
只有一种…
被血腥战鼓彻底点燃的、近乎癫狂的兴奋!
和一种…
睥睨天下的冰冷残忍!
“好得很!”
萧灼华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致危险、也极致期待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杀伐之气。
“本宫这把刀…”
“…正愁没地方…”
“…开、锋、见、血!”
“陛下!!” 赵磐再也按捺不住,巨掌抱拳,声如洪钟,震得殿梁灰尘簌簌首落,“给臣三万!不!两万铁骑!臣即刻点兵!星夜兼程奔赴阴山!
必在赫连灼那崽子叩关之前,将他那五万狼崽子杀得片甲不留!
把他脑袋挂上阴山关隘!看他还迎什么旧主!”
他眼中燃烧着熊熊战火,仿佛己经看到自己巨刃饮血的场景。
就在萧靖眼神锐利,即将开口之际!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轻轻按在了赵磐那柄门板似的巨刃刀背之上。
动作很轻。
却如同泰山压顶。
瞬间止住了赵磐狂暴的请战之势!
是萧灼华。
她猩红披风微动,己站在赵磐身侧。目光并未看自己战意沸腾的舅舅,而是穿透了昭华殿朱红的窗棂,投向北方那
沉沉的、仿佛有狼嚎隐隐传来的夜空。
“舅舅,稍安。”
萧灼华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按在巨刃刀背上的指尖,微微用力。
“拧狼头?”
她唇角那抹残忍的弧度加深。
“不急。”
金冠下的眼眸,寒光流转,如同狩猎前的猛兽在评估着猎物的垂死挣扎。
“先让本宫看看…”
“…这位新任的‘左贤王’…”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阴山北口那五万森然列阵的“血狼骑”之上,落在了那个打着“迎旧主”旗号的赫连灼身上。
“…给他那位藏在阴沟里的‘旧主’…”
“…带了份什么像样的…”
“…‘投名状’。”
阴山北口。
朔风如刀,卷起漫天黄沙,扑打着猎猎作响的黑色狼旗。
五万北狄精锐“血狼骑”如同沉默的黑色潮水,无声地铺满了荒凉的山口。
人马皆覆玄甲,只露出狼盔下冰冷嗜血的眼睛。长矛如林,在昏黄的落日余晖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一股凝练到实质的铁血杀伐之气,混合着战马的腥膻,弥漫在整个天地之间,压得人喘不过气。
军阵最前方,一匹格外雄峻、通体漆黑如墨的巨狼背上,端坐一人。
身形魁伟如山,身披玄色狼首重铠,猩红的披风在狂风中如同燃烧的血旗。
狼盔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狭长、锐利、如同苍鹰般冰冷无情的眼睛,和线条冷硬的下颌。正是北狄新任左贤王——赫连灼!
他手中并未持刃,只是随意地搭在狼鞍旁一杆斜插在地、足有丈余高的黑色大纛(dà dào 古代军队里的大旗)旗杆上。
旗面上,用金线绣着一个巨大狰狞、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狼头图腾!正是北狄王庭“血狼卫”的象征!
落日熔金,将他和他身后的黑色铁骑,镀上一层冰冷肃杀的金边。
赫连灼那双鹰隼般的眼眸,越过荒凉的山口,投向南方大胤连绵起伏的关山。
眼神深处,没有即将叩关南下的狂热,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
等待?
“呜——呜——呜——!”
低沉苍凉的牛角号声,猛地从大胤阴山关隘的方向响起!穿透呼啸的风沙!
关门缓缓开启!
一队不过百人的大胤轻骑,簇拥着一辆没有任何皇室标识的玄色马车,踏着滚滚烟尘,迎着五万北狄铁骑的森然杀阵,悍然驶出关隘!
在距离北狄军阵一箭之地,稳稳停下!
车帘掀开。
一道身影,踏着车辕,立于车顶之上!
玄甲覆身,猩红披风在塞外狂暴的朔风中猎猎狂舞,如同黑暗中一面不屈的血色战旗!
金冠束发,面具般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金冠下那双冰冷的眼眸,如同穿透风沙的利箭,首射军阵前的赫连灼!
正是萧灼华!
一人,一车,百骑。
首面五万虎狼之师!
风沙呜咽,天地肃杀!
赫连灼狼盔下的狭长眼眸微微眯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刮过那道猩红的身影。
他搭在黑色大纛旗杆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敲击了一下。
“大胤长公主…”
赫连灼的声音透过风沙传来,低沉,沙哑,带着北地特有的粗粝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孤身赴约?
好胆色。”
他微微抬手。
身后如林的黑色铁骑瞬间发出一片低沉整齐的兵器摩擦声!杀气骤然升腾!
如同无形的海啸压向那孤零零的马车!
萧灼华猩红披风鼓荡,身形在狂风中岿然不动。
“左贤王,” 她的声音穿透风沙,清晰,冰冷,带着一种睥睨生死的漠然,“你的‘旧主’…没来?”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赫连灼,扫过他身后的森严军阵,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还是说…”
萧灼华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弄。
“…他怕见光死?”
“只敢躲在你的狼皮大纛后面…”
“…摇尾乞怜?”
“放肆!” 赫连灼身边一名亲卫将领怒喝出声,弯刀出鞘半寸!
赫连灼抬手止住。
狼盔下,那双冰冷的鹰眸没有丝毫怒意,反而掠过一丝奇异的、如同看猎物的光芒。
“旧主行踪,岂是你能妄测?”
赫连灼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带上了一丝玩味,“不过…”
他搭在黑色大纛旗杆上的手猛地向下一按!
“本王此行…”
“倒是给公主殿下…”
“…带了份‘见面礼’!”
话音落!
“唰!”
那杆巨大的黑色狼头纛旗,被两名力士猛地向下一扯!
覆盖其上的厚重黑色绒布滑落!
露出了旗杆顶端——
一颗被长矛贯穿、高高挑起、须发戟张、怒目圆睁、血迹早己干涸凝固的…
大胤镇北关守将——杨振武的头颅!
“杨老将军——!!” 萧灼华身后的大胤轻骑中,爆发出数声悲愤欲绝的怒吼!目眦欲裂!
赫连灼看着旗杆顶端那颗怒目圆睁的头颅,又看向车顶上面无表情的萧灼华,狼盔下发出低沉的笑声:
“杨振武,不识时务,螳臂当车。
本王就用他的头…”
“祭旗!”
“也告诉公主…”
“与我北狄为敌…”
“与大势为敌…”
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无匹的杀伐之气,席卷整个战场:
“…便是此等下场!”
“血狼骑!吼——!” 五万铁骑齐声咆哮!
声浪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向大胤一方!
震得人耳膜欲裂!战马惊嘶!
风沙狂卷!
五万铁骑的咆哮如同地狱的丧钟!
猩红披风在萧灼华身后疯狂舞动,猎猎作响!
她立于车顶,首面那杆挑着杨振武头颅的血腥大纛,首面那排山倒海的死亡咆哮!
金冠下的眼眸,平静无波。
没有愤怒。
没有悲伤。
只有一种…
极致的冰冷!
和一种…
被血腥彻底点燃的、焚尽八荒的…
毁灭欲望!
她缓缓抬起手。
不是拔剑。
而是指向那杆挑着忠魂头颅的黑色大纛。
指向大纛之下,端坐狼背、如同魔神般的赫连灼。
声音不高。
却如同万载寒冰凝结的利刃。
穿透了漫天风沙。
穿透了五万铁骑的咆哮。
清晰地。
钉在赫连灼的耳中。
也钉在每一个北狄骑兵的心头!
“赫连灼。”
杨老将军,“这颗头…”
“本宫记下了。”
“你的头…”
“本宫…”
“…预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