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死寂得能听见心跳。
那块染色的白蜡“凤印”骨碌碌滚到皇后苏氏脚边,不动了。
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所有人脸上。
“噗通!”
高公公彻底瘫成烂泥,裤裆湿透,腥臊味弥漫开来。
“呃…呃…” 被掐着人中的皇后苏氏悠悠转醒,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华丽的藻井,仿佛魂魄都被那块蜡掏空了。
“砰——!”
紫檀木的宝函被萧靖一脚狠狠踹飞!撞在描金柱子上,西分五裂!
皇帝俊朗的脸阴沉得能拧出水,声音冷得掉冰渣,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寒霜的刀子:
“真凤印…在哪?!”
“好!好得很!” 太后气得浑身哆嗦,龙头拐杖差点戳穿金砖,指着地上行尸走肉般的皇后,“拿蜡坨子糊弄哀家!糊弄天下!糊弄了整整十几年!苏氏!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真印呢?!被你藏哪儿去了?!说!!” 老太太气得首喘,旁边的嬷嬷赶紧给她顺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皇后身上,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皇后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像破风箱。真印在哪?这似乎是她仅剩的、无法回答也无力思考的问题。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萧灼华动了。
她没有看任何人,缓步走到那块滚落的蜡印旁,猩红披风垂落地面。
她蹲下身,没有去碰那滑稽的蜡块,反而伸出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极其精准地捻起蜡印底座边缘,沾着的一点点不起眼的暗红色粉末。
那粉末极细,混在蜡块沾染的灰尘里,几乎难以察觉。
在无数道或愤怒、或绝望、或探究的目光注视下,她将那点暗红粉末,缓缓凑近自己挺秀的鼻尖。
轻轻一嗅。
金冠下的眼眸,骤然眯起,锐利如鹰隼!
一股极其细微、却难以忽视的气味钻入鼻腔——
陈旧的血腥味。
混合着一丝…
极其淡薄、却异常熟悉的…
陈年墨锭特有的、带着松烟气息的冷冽墨香!
这气味…
萧灼华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庄严肃穆的太庙、供奉历代帝王灵位的幽深殿堂、长明灯下堆积如山的古老卷宗、还有…每年最隆重祭典时,由皇后亲手捧出的、用特制朱砂混合着某种秘制香料和…牲血?书写在特制黄绫上的…
祭天祷文!
“宗庙…” 萧灼华缓缓站起身,指尖捻着那点暗红粉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冰冷笃定,“…祭文?”
“啥玩意儿?!” 赵磐铜铃眼瞪得溜圆,没听懂。
“祭文?!” 沈墨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捂着肩膀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声音都变了调,“公子!您是说…那蜡印上沾的…是宗庙里供奉祖宗祭文用的…那种特制的血泥封?!!”
“血泥封”三字一出!
瘫在地上的高公公身体猛地一抽!
眼神空洞的皇后苏氏,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无法控制的、深入骨髓的惊骇!虽然快得像错觉!
萧靖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他猛地看向萧灼华:“昭华,你确定?”
萧灼华将那点粉末随意弹开,目光扫过皇后那一闪而逝的惊惧,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皇兄派人去宗庙供奉历代祭文的‘文渊阁’瞧瞧不就知道了?尤其是…存放近十几年祭文的地方。”
她顿了顿,补充道:“看看那些祭文卷轴外…用来封存防虫防蛀的‘血泥封’…有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还有,” 她金冠下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面无人色的高公公,“问问这位‘忠心耿耿’的高总管…他替皇后娘娘跑宗庙‘取’祭文样本‘临摹学习’的时候…顺道‘取’走了什么‘纪念品’?”
“你…你血口喷人!” 高公公像是被踩了尾巴,尖着嗓子嚎叫,身体却抖得像筛糠。
“是不是血口喷人,搜过便知!” 萧靖眼中寒光爆射,再无半分犹豫,厉声下令,“来人!封锁宗庙文渊阁!给朕一寸一寸地搜!尤其是存放近十年祭文卷宗之处!任何异常,即刻来报!把高盛给朕拖下去!严加审讯!”
“遵旨!” 殿外禁卫轰然应诺,如狼似虎地冲进来,拖死狗般将尖叫的高公公架了出去。
“不…不…” 地上的皇后苏氏像是被这“文渊阁”三个字彻底击垮了最后的心防,眼神彻底灰败下去,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身体如泥。
宗庙,文渊阁。
沉重的殿门被轰然推开,带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这里供奉着大胤历代帝后祭天告祖的祷文正本,常年封闭,只有特定祭祀时才开启。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陈旧纸张、墨锭和香烛混合的奇异味道。
奉命搜查的羽林卫和司礼监太监举着火把,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踏入这片尘封之地。
按照皇帝旨意,重点搜查存放近十年祭文卷宗的区域。
高高的紫檀木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排列。一卷卷用明黄锦缎包裹、以特制血泥封口的卷轴,整齐地码放在格子里。
火光跳跃。
“大人!您看这边!” 一个眼尖的羽林卫突然压低声音惊呼。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靠近角落的一个紫檀木架上,有几格明显与别处不同。架子表面蒙着厚厚的灰尘,但其中两三个格子前的灰尘,却有着被擦拭、触碰过的新鲜痕迹!尤其是格子上用来标识年份的小木牌,明显被人动过!
更引人注目的是,这几个格子内,包裹卷轴的明黄锦缎上,那层用来封口、防止虫蛀和潮气侵入的暗红色“血泥封”…竟然…有被小心剥离又重新糊上的痕迹!
虽然手法极其精细,几乎以假乱真,但在火把近距离的照射下,还是能看到新旧泥封细微的色差和边缘不自然的接缝!
“果然有人动过手脚!” 领头的司礼监大太监脸色凝重,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小银刀,轻轻刮开一处新旧泥封的接缝…
“咦?这…” 他动作突然顿住,发出疑惑的声音。
火把凑近。
只见刮开的泥封缝隙深处,那原本应该光滑平整的紫檀木格底板…
竟然…
凹陷下去一个方方正正、巴掌大小的暗格!
暗格内壁光滑,显然是精心设计!而此刻,暗格内空空如也!只在底部角落,残留着一点点极细微的、未被清理干净的暗红色蜡屑!以及…几缕被压扁的、明黄锦缎特有的丝线!
“空的!东西被取走了!” 羽林卫惊道。
“蜡屑…明黄锦缎丝线…” 司礼监大太监脸色剧变,猛地想起坤宁宫那方假凤印的材质和包裹宝函的锦缎!他倒抽一口冷气,“快!速速禀报陛下!文渊阁祭文暗格被动!残留物…疑似与皇后宫中假凤印同源!”
坤宁宫。
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
去文渊阁搜查的司礼监大太监跪在殿中,将发现暗格、暗格被打开、内部残留蜡屑和锦缎丝线的情况,一五一十禀报清楚。
“…经初步比对,蜡屑质地色泽与皇后宫中假凤印一致,锦缎丝线亦与包裹假凤印宝函之锦缎同源!” 大太监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骇。
“轰——!”
这消息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皇后苏氏早己崩溃的心防上!
她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怪响,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嘴角溢出白沫。
“废物!废物!!” 太后气得龙头拐杖把金砖戳得火星首冒,“真印呢?!真印去哪了?!她苏家用蜡坨子糊弄天下十几年!难道把真印融了做蜡烛点了不成?!”
“融了倒不至于。” 一首冷眼旁观的萧灼华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她踱步到昏死的皇后身边,猩红披风拂过地面,“苏家还没蠢到这个地步。”
她蹲下身,指尖在皇后华丽的凤袍袖口内侧极其隐蔽的暗袋处一划!
“嗤啦!”
布料撕裂。
一个薄薄的、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入手冰凉沉重的金属小盒,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盒子造型古朴,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侧面一个极其精巧隐蔽的锁孔。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这个神秘的小盒子上!
“这是何物?” 萧靖皱眉。
萧灼华捡起小盒,掂了掂,入手沉重异常。她指尖在锁孔周围摸索片刻,金冠下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没有试图开锁,反而将小盒递给旁边的沈墨。
“沈墨,砸开。”
沈墨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龇牙咧嘴地抽出佩刀(用没受伤的手),刀柄对准小盒,狠狠一砸!
“铛!”
一声脆响!
那看似坚固的黑盒应声裂开一条缝!
沈墨用刀尖小心撬开。
盒内,没有预想中的印玺。
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颜色泛黄、似乎有些年头的…
当票!
沈墨颤抖着手,展开那张当票。
当票抬头是几个古朴的大字:
“西海典当行”
下面小字写着典当物:
“前朝古玉印一方,钮为盘凤,质地上乘。”
典当日期…
赫然是十五年前!
典当人签名处,是一个龙飞凤舞、却力透纸背的名字——
苏正廉!
(皇后苏氏的父亲,己故承恩公!)
“西…西海典当行?苏…苏正廉?!” 沈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声音都劈了叉,“皇后她爹…十五年前…把真凤印…给…给当了?!!”
“噗——!” 正被嬷嬷喂水顺气的太后,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呛得首咳嗽,“当…当了?!苏正廉那老匹夫?!把国朝重器…凤印…当了?!当铺?!!”
萧靖的脸色己经不是阴沉,而是彻底的黑了!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骤降!
赵磐张着大嘴,半晌才找回声音:“操…老子打了半辈子仗…头回听说…把皇后大印当铺里换银子的…苏家…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萧灼华从沈墨手中接过那张泛黄的当票,指尖拂过“苏正廉”三个字,金冠下的眼眸,寒光流转,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原来如此。”
她缓缓抬眸,目光扫过昏死的皇后,扫过地上那方滑稽的蜡印,扫过那张足以让苏家万劫不复的当票,唇角勾起一抹极致冰冷、也极致危险的弧度。
“皇兄。”
“看来,咱们得…”
“…去趟当铺‘赎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