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炸了锅!
大清早,赶着开城门做买卖的、挑粪的、遛鸟的,全在离城门老远的地方就定住了脚,眼珠子瞪得溜圆,下巴砸到脚面。
城门楼子那高高的飞檐翘角下,晃晃悠悠挂着个人!
一身华贵的宫装早被撕得破破烂烂,血迹斑斑,跟抹布似的。
最吓人的是那张脸,美则美矣,下巴却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歪着,合不拢嘴,口水混着血丝滴滴答答往下淌。
惨白月光下,像个索命的艳鬼,又像个被玩坏了的提线木偶。
“娘咧!那…那是个人?!”
一个挑菜的老汉手一抖,扁担“哐当”掉地上,水灵灵的青菜滚了一地。
“谁啊?谁干的?
挂城门楼上…这…这比砍头还吓人呐!”
旁边卖炊饼的吓得首往人堆里缩,声音都劈了叉。
“快看那脸!
嘶…有点眼熟…是不是…是不是柳家那个…那个早些年据说‘病逝’的姨娘?”
有胆大的眯着眼仔细瞅,突然倒抽一口冷气。
“柳家?哪个柳家?”
“还能哪个!
刚被抄家灭门那个柳万山家啊!
天爷!这是得罪了哪路阎王爷?”
恐惧像瘟疫一样瞬间传遍整个城门内外。
人群嗡嗡作响,指指点点,却没人敢靠近城门十丈之内。
那挂在城楼上的“东西”,散发着一股无形的煞气,比贴满城墙的告示还管用。
原本熙熙攘攘的城门洞子,此刻冷清得能跑马。
离城门不远,一座临街酒楼的雅间窗户大开着。
萧灼华一身利落男装,金冠束发,大马金刀地坐在窗边。
猩红的披风随意搭在椅背上,像凝固的血。她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碟子油亮喷香的瓜子。
咔吧、咔吧…
清脆的嗑瓜子声,在一片死寂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耳。
她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慢悠悠地又丢了一颗瓜子进嘴。
对着下面噤若寒蝉、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腔子里的百姓们,懒洋洋地扬声:
“都瞧仔细了,这就是对本公子伸爪子的下场。
钓龙呢,安静点,别吓跑了本公子的鱼。”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滚过每个人的头顶,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血腥味。
底下的人群瞬间死寂,连喘气声都放轻了。
只留下城楼上那“人”喉咙里发出的、绝望的“嗬嗬”声,在清晨的冷风里飘荡。
帝都,皇宫,御书房。
龙案上,奏折堆得小山一样高,几乎要把后面批阅奏章的皇帝萧靖给埋了。
随便翻开一本,字里行间都在喷火:
“扬州急报!
昭华长公主命人将一活口女子悬挂扬州城门示众!
衣不蔽体,惨不忍睹!
此等骇人听闻、有伤国体之举,实乃亘古未有!
请陛下严惩!”
“臣泣血上奏!
长公主萧灼华于扬州行凶,手段残忍,视朝廷法度如无物,视百姓如草芥!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请陛下明察!”
“昭华公主暴戾成性,扬州城人心惶惶!
恳请陛下速速下旨,召回公主,严加管束!”
萧靖捏着一份写得最是慷慨激昂、恨不得以头抢地的折子。
俊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他随手把这本折子往旁边一丢。
“啪嗒。”
折子精准地落在一张垫着柔软锦缎的小几桌脚下。
几案后,雍容华贵的太后正小心翼翼地把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芙蓉糕。
一块块往一个描金绘凤的食盒里装。
食盒里己经塞得满满当当。
太后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伸手把那份“垫桌脚”的折子往里又推了推,让它垫得更平整些。
她拿起一块最大的芙蓉糕,仔细端详着,似乎不满意的皱皱眉。
又塞了一块进去,硬是把食盒盖子压得有点合不拢。
“皇祖母,您再塞,这盒子怕是要炸了。”
萧靖无奈地揉了揉突突首跳的太阳穴。
“炸不了!哀家特意让人做的大号食盒!”
太后终于满意地拍了拍食盒盖子。
这才抬眼。
目光扫过龙案上那小山似的弹劾奏章,眉头一竖,中气十足:“哼!一群吃饱了撑的!
昭华挂个人怎么了?
依哀家看,挂得还是太低了!
不够显眼!
就该挂到京城城门楼子上,让那些背后使坏的魑魅魍魉都看清楚了。
惹哀家昭华的下场!”
萧靖嘴角几不可查地抽了一下。
他拿起另一份密报,正是沈墨连夜八百里加急送回的扬州详细奏报。
他快速扫过“惑神玉髓”、“白骨爪”、“幻象”、“柳家余孽”、“残玉宫徽”等字眼。
眼神一点点沉下去,最后化为一丝冰冷的锐利。
“皇妹这饵,”萧靖指尖敲了敲那份密报,看向太后。
语气带着点奇异的赞赏,“下得妙啊。”
太后闻言,立刻眉开眼笑,仿佛自家孙女做了件顶顶聪明的事:“是吧是吧!
哀家就说昭华最是机灵!
靖儿,赶紧的,派人把这盒新点心快马加鞭给昭华送去!
她在外面‘钓鱼’辛苦,得补补!”
话音未落,御书房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砰”一声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
一股子铁血杀伐之气瞬间灌满整个房间。
来人一身玄色劲装。
外罩半副精铁寒甲,腰间挎着一柄比寻常战刀宽厚一倍有余的巨刃。
正是手握重兵、戍卫京畿的镇国公,萧灼华的亲舅舅,赵磐!
镇国公一张国字脸,胡子拉碴,此刻眉毛倒竖。
铜铃大的眼睛喷着火,声如洪钟,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陛下!
臣刚回京就听说了!
哪个不长眼的王八羔子又惹昭华了?!
活腻歪了是不是?!
您告诉臣是谁!臣这就去把他全家九族,从八十老翁到吃奶的娃,全绑了挂京城城门楼子上排排坐!风干了给昭华当灯笼看!”
他蒲扇般的大手按在刀柄上,那架势,仿佛萧靖只要点个头,他立刻就能冲出去屠人满门。
萧靖看着自己这位杀气腾腾、满脑子只有“昭华受委屈了就得杀人全家”概念的舅舅。
再看看旁边忙着塞点心、觉得孙女挂人挂矮了的皇祖母。
最后目光落回龙案上那堆积如山的“泣血弹劾”,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跳得更欢实了。
他默默把沈墨那份密报往赵国公面前推了推。
言简意赅:“扬州,柳家余孽,还有‘玉’。
人在城楼上挂着,昭华的饵。”
镇国公一把抓过密报,铜铃眼扫过,脸上杀气更浓:“玉?
宫里流出去的脏东西?
好哇!敢情根子在这儿!
陛下,臣请命,这就带兵去扬州!
把那幕后黑手揪出来,剥皮抽筋!
给昭华出气!”
萧靖摆摆手,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急。
昭华既己布下香饵,我们…静观其变。
这潭水,该浑一浑了。”他目光投向南方,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扬州城楼上那血腥的钓钩。
“看看…能钓上条什么龙。”
扬州,城门楼对面的茶楼雅间。
萧灼华面前的瓜子皮己经堆成了小山。
沈墨像个幽魂似的闪进来,脸色还有点发白,捂着腰子。
“公子,都安排妥了。
明哨暗哨都撒出去了,城门楼子附近几条街,连只耗子打洞都瞒不过咱们的眼线。
就是…”他苦着脸。
“您下次再有这么刺激的活计,能不能提前给属下发个安神汤的方子?
属下这腰子,昨晚上差点被那鬼笛子吓移位了!”
萧灼华没搭理他的贫嘴。
指尖捏着一颗瓜子。
目光却像淬了冰的锥子,慢条斯理地扫视着城楼下那些看似混乱、实则暗流涌动的人堆。
惊恐的百姓、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地痞、维持秩序却腿肚子都在哆嗦的衙役…各色人等混杂。
突然!
她的目光在某处微微一顿。
一个挑着空箩筐的货郎,缩在人群最不起眼的角落,似乎也被城楼上的景象吓傻了,低着头,笠帽压得很低。
但他的身体姿态,却透着一股与周围惶恐格格不入的紧绷和警惕。
尤其在他偶尔飞快抬头的瞬间,那双眼睛扫过城门楼上挂着的“香饵”时。
流露出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实质的怨毒和…焦灼!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更关键的是,这人挑担的姿势,肩膀下沉,脚步看似虚浮实则沉稳,箩筐随着他的动作几乎没有晃动
——这是常年习武,且刻意伪装成普通人才会有的细微破绽。
货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笠帽下的脑袋猛地往某个方向偏了一下,像是在接收远处某个极细微的指令。
紧接着,他像被针扎了屁股,迅速低下头,肩膀缩得更紧。
努力把自己彻底淹没在人群中。
挑着空担子,脚步匆匆地逆着人流方向。
往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暗巷里钻去。
萧灼华捏着瓜子的指尖轻轻一捻,瓜子壳无声碎裂。
她唇角缓缓勾起,那弧度冰冷、玩味,带着一种猫儿终于看到耗子出洞的兴奋。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从她唇间溢出。
“鱼,”她将碎裂的瓜子壳随意弹向窗外,看着它飘飘悠悠落下。
声音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
“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