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鳞片在黑暗中散发着冰冷的微光。
不是月光——世界树尤克特拉希尔的枝叶隔绝了大部分天光。是那柄名为“伊露希尔·泰伦达尔”的黑剑,剑柄处流淌的翡翠幽光,如同活物的呼吸,映照着我正沿着巨大根须向下攀爬的身影。细密的、带着金属质感的黑色鳞片,己经覆盖了我整个手掌,正向着手腕悄然蔓延。每一次与粗糙树根的摩擦,都传来冰冷的、异样的触感,提醒着我这具身体正在经历的、不可逆转的异化。
恐惧。
这情绪如同附骨之蛆,并非来自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而是来自上方——来自那片被我亲手用凝固的水晶和绝对的恐惧所隔绝的“家园”。精灵们无声的注视,长老哈索尔眼中那绝望的戒备,艾莉尔最后那声混杂着恐惧与关切的哭喊……它们构成了一个无形的、冰冷刺骨的牢笼,比任何地穴都更令人窒息。我是他们的女王,却成了比兽人更可怕的梦魇。
“伊露希尔·泰伦达尔……” 一个冰冷滑腻的意志,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我的思维,清晰得如同耳语。它不再仅仅是低语,更像是一种……呼唤。带着一种近乎怀念的诡异情绪。“感觉到了吗?埃拉西亚……下方的脉动……那熟悉的气息……它在等待……等待我们的回归……”
回归?
这个词像冰冷的针,刺穿了我混乱的意识。黑剑渴望着下方?这柄寄生在我灵魂深处、带来无尽痛苦与力量的诅咒之物,难道与世界树的根脉有关?
我停在一根横亘的、需要数人合抱的古老气根上,喘息着。空气变得粘稠、沉重,带着浓郁的腐殖质气息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陈年血液凝固后的铁锈味。下方,深沉的黑暗仿佛凝固的墨汁,连剑柄的翡翠幽光也只能勉强照亮周围几尺。但在这绝对的死寂中,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处不在的搏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透过脚下粗糙的树皮传来。
咚……咚……
缓慢,沉重。每一次搏动,都让周围的空气产生难以察觉的涟漪,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压迫感。我的心脏似乎被这搏动牵引,不受控制地与之共振,带来一阵阵沉闷的悸痛。指尖的鳞片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着这地底深处的召唤。
“看……它在呼唤我们……” 剑的意志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答案……就在那里……你所有痛苦的根源……你所有困惑的终结……推开那扇门……埃拉西亚……推开它……你就能明白……你……究竟……是什么……”
门?
我顺着剑意无形的指引,将目光投向下方更深邃的黑暗。翡翠幽光在浓重的黑暗中吃力地切割着,隐约勾勒出下方巨大根脉盘结缠绕的轮廓。就在一片如同巨蟒般虬结的根系中心,似乎……真的存在一个不自然的凹陷。那不是树根自然形成的孔洞。它有着近乎规则的、被某种庞大力量强行挤压开拓出的痕迹,边缘的木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焦黑色泽,与周围饱含生命力的苍翠根须格格不入。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门”的轮廓周围,空气在扭曲。光线在靠近时发生了诡异的折射和弯折,仿佛那里存在着一个看不见的力场,一个隔绝内外的……屏障。空气中那股腐朽的铁锈味,正是从这扇“门”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就是那里……” 剑的意志变得异常激动,甚至带着一丝……贪婪?“推开它……埃拉西亚……用你的手……用我的力量……推开它……真相……就在门后!”
真相?关于什么?关于黑剑的起源?关于世界树的异变?还是……关于我自己?
这诱惑如同深渊的回响。我太需要答案了!需要知道为什么是我?需要知道这柄剑到底是什么?需要知道我还能否找回那个名为埃拉西亚的精灵女王?或者……我早己不再是“她”?
我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腐朽铁锈味的空气灼烧着我的肺部。覆盖着鳞片的手,缓缓抬起,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沉重,伸向那扇隐藏在黑暗根脉中的、扭曲的“门”。
指尖冰冷的鳞片,在距离那扭曲力场还有一寸之遥时,骤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仿佛触碰到了无形的火焰!一股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排斥力,如同实质的墙壁,狠狠撞击在我的手掌上!
“呃!” 我闷哼一声,身体被这股力量推得向后一晃,脚下的巨大气根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排斥!一种源自世界树本身、古老而强大的防御意志,在抗拒着我的靠近!抗拒着……我手中这柄剑的靠近!
“顽固的……残渣!” 黑剑的意志瞬间爆发出狂怒的尖啸,如同风暴在我脑中席卷!“区区枯竭的守护意志……也敢阻拦‘我’的回归?!埃拉西亚!呼唤我的名字!呼唤我!用我的力量……撕碎它!”
剧痛和剑的疯狂意志撕扯着我。身体仿佛要被撕裂成两半。一边是残存的精灵女王,本能地对世界树的守护意志感到敬畏和亲近;另一边,则是被黑剑侵蚀、对那扇门后“真相”病态渴望的、正在异化的怪物!
“伊露希尔·泰伦达尔!” 绝望和疯狂的求知欲最终压倒了残存的敬畏。我的喉咙里挤出那个禁忌的名字,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轰——!
手中的黑剑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不再是幽暗的翠绿,而是如同燃烧的翡翠烈焰!剑身上流淌的黑暗与翠绿疯狂交织、旋转,一股冰冷、霸道、充满毁灭气息的力量洪流,顺着我的手臂,狠狠轰向那无形的排斥屏障!
滋啦——!
刺耳到令人灵魂颤栗的撕裂声响起!仿佛空间本身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眼前那片扭曲的力场,在翡翠烈焰的灼烧下,如同融化的坚冰般,剧烈地波动、变形!焦黑色的“门框”边缘,瞬间亮起无数道细密的、如同血管破裂般的猩红裂纹!一股更加浓郁、更加令人作呕的腐朽腥风,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毒气,猛地从门缝中喷涌而出!
屏障……在碎裂!
我体内的力量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倾泻。指尖的鳞片在这力量的冲刷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冰冷坚硬的触感己经覆盖了手腕,正向着手肘侵袭!剧痛伴随着力量,麻木着神经,也侵蚀着名为“埃拉西亚”的存在。
就在那无形的屏障即将被彻底撕碎的瞬间——
一个声音。
不是剑的意志。
一个更加古老、更加微弱、仿佛从世界树最核心的木质中发出的……低语。
它穿过黑剑力量的轰鸣,穿过屏障碎裂的刺耳噪音,如同游丝般,首接钻入我的脑海:
“……别……开……门……”
这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深沉的痛苦,以及……刻骨的恐惧。
我的动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源自世界树本身的微弱警告,猛地一滞!
“别开门”?
为什么?门后到底有什么?连世界树本身都在恐惧?
就在这停滞的刹那——
“噗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湿布撕裂的声音,从我前方响起。
那扇在翡翠烈焰中剧烈扭曲变形的“门”,那布满猩红裂纹的焦黑“门框”中央,屏障被撕开了一道缝隙!
不是被我的力量强行轰开的完整洞口。
更像是一块坚韧的皮革,被暴力拉扯后,绽开了一道不规则的、边缘流淌着粘稠液体的……裂口。
一股难以形容的、超越了之前所有腐朽气息的恶臭,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猛地从裂口中喷涌出来!那气味混合了亿万生灵腐烂的尸臭、内脏淤积的腥臊、浓稠血液凝固后的铁锈……以及一种更深邃的、仿佛来自宇宙虚空的、令人灵魂冻结的虚无之恶!
仅仅是吸入一丝,我的大脑就仿佛被重锤击中,眼前瞬间发黑,胃部剧烈痉挛!
而更恐怖的,是那裂口之后,借着剑上翡翠光芒艰难透入的一瞥——
没有预想中的巨大空间或奇异景象。
只有……根。
无穷无尽的、盘绕蠕动的……根须。
但它们,不再是世界树尤克特拉希尔那饱含生命力的、苍翠或银白的根!
它们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坏死内脏般的暗红与紫黑色!粗壮得如同巨蟒,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湿滑粘腻的、如同脓疮分泌物般的苔藓!这些根须在黑暗中疯狂地、无声地蠕动着,如同亿万条纠缠在一起的巨大蛆虫!它们彼此缠绕、挤压、吮吸……每一次蠕动,都从那暗红色的表皮上渗出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液体!
而在这些蠕动根须的间隙深处,在那目力几乎无法企及的黑暗最底层,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搏动。一个巨大得无法想象的、无法形容具体形态的、仅仅只是存在本身就散发着无尽饥饿与腐朽气息的……核心!
那,就是世界树根脉深处传来的波动之源!
那,就是黑剑“伊露希尔·泰伦达尔”所渴望回归的……巢穴?!
“啊……腐根之巢……” 黑剑的意志发出一声满足到颤栗的叹息,如同毒蛇回到了温暖的沼泽。“多么……美妙的……腐朽……多么……熟悉的……饥饿……”
“埃拉西亚……看到了吗?这才是……生命……最本真的……形态……这才是……力量……真正的……温床!”
冰冷的鳞片己经覆盖了我的手肘,正贪婪地向肩膀蔓延。那扇被强行撕开的裂口,如同通往地狱的创口,在我眼前流淌着恶臭的脓液,展现着世界树深藏的核心……那早己被无法言喻的腐朽与疯狂所彻底侵蚀的、令人作呕的真相!
我是埃拉西亚,精灵女王。
也是伊露希尔·泰伦达尔,这腐根之巢的……归巢之物?
那扇门后的真相,不是解脱,而是更深、更绝望的……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