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源之间……容器……”
红发面具女冰冷沙哑的话语,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林默混乱不堪的意识深处。他瘫靠在冰冷锈蚀的机器残骸上,浑身被冷汗浸透,肩膀被尘埃幽灵撕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更疼的是脑子里翻江倒海的混乱和那幅挥之不去的、颠覆性的画面——
纯白的房间。冰冷的白光。穿着紧身白衣、如同机器般的身影。年幼的林寻悬浮在透明的容器里,眉心被注入那团纯净得令人心悸的乳白色光芒……“无垢样本”、“适配性完美”、“容器稳定”、“载体标记植入”……那些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碎片,如同梦魇般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他记忆中和妹妹相依为命的童年,那些在贫民窟陋室里分享半块面包的温暖,那些他笨拙地给妹妹扎小辫、妹妹咯咯笑着躲闪的画面……难道都是被精心“编辑”过的幻影?林寻不是他的妹妹?她只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承载着所谓“无垢之光”的……容器?那他呢?他这个“哥哥”的身份又是什么?一个被植入虚假记忆、用来照顾“容器”的看守?一个同样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笑话?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欺骗的愤怒如同岩浆,在他胸腔里翻腾、灼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焚毁。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高处走道上的红发身影,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
“你……你他妈到底是谁?!什么起源之间?!什么容器?!告诉我!”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精神和肉体的双重透支让他双腿发软,只能徒劳地用手肘撑着地面,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发出绝望的咆哮。
“啧。”红发面具女——焰心——发出一声不耐烦的轻嗤。她没有回答林默的问题,只是纵身一跃,动作矫健得如同猎豹,轻松地从几米高的走道上跳下,轻盈地落在厚厚的积尘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手中的骨杖顶端的赤红火苗跳跃着,散发出危险的热量和淡淡的硫磺气息,驱散了周围残留的阴冷。
她走到林默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狰狞的赤铜面具挡住了她大半张脸,只有线条凌厉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露在外面。面具眼孔后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冷漠。
“看来蛆虫啃得比我想象的深。”焰心沙哑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脑子都快成浆糊了,还想着刨根问底?勇气可嘉,蠢得也可嘉。”她手腕一抖,骨杖顶端的火苗猛地窜高了一瞬,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让林默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听着,容器。”焰心微微俯身,面具几乎要贴上林默的额头,那琥珀色的眸子仿佛能穿透他的颅骨,首视他混乱的灵魂。“我叫焰心,一个拿钱办事的‘清道夫’,偶尔也兼职处理点你们这些‘记忆垃圾场’里滋生的蛆虫。我对你的身世之谜没兴趣,对那个被抢走的‘无垢之光’也没兴趣——除非有人出足够高的价钱让我把它找回来。”
她首起身,骨杖随意地指向地上那滩散发着暗绿荧光的污迹和破碎的容器碎片。“我追踪一群流窜的‘噬忆者’(就是刚才那些尘埃蛆虫的进化版)到这里,正好撞上它们享用大餐。看来有人捷足先登,把‘光’带走了,只留下点残渣给这些低等货色打打牙祭。至于你……”
焰心的目光扫过林默手腕上那个沉寂的荆棘钥匙孔印记,又落回他惨白的脸上。“你运气不错,或者说,你身上那个‘烙印’运气不错,在蛆虫啃掉你最后一点清醒意识前,把你引到了这里,又恰好碰上了我。不然你现在己经是一具被负面记忆撑爆的行尸走肉了。”
“烙印……引我?”林默混乱的思绪抓住了一个关键点。荆先生!是荆先生给他的灰烬卡片把他引到这里来的!难道荆先生知道这里有危险,故意让他来送死?还是说……他算准了焰心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穿灰袍的‘引路人’?”焰心像是能读心,嗤笑一声,“‘荆先生’?一个喜欢在记忆泥潭里搅风搅雨的老狐狸。他给你的‘路引’(灰烬卡片)既是钥匙,也是诱饵。它能短暂地驱散低级蛆虫,但也像黑夜里的灯塔,会吸引更贪婪的东西。他大概是想看看,你这个‘容器’在高压下,能暴露出多少‘起源’的痕迹吧?或者,干脆让你成为吸引‘噬忆者’的活靶子,方便他观察点什么。”
焰心的话印证了林默最坏的猜想。荆先生果然没安好心!他利用自己!利用自己对妹妹的执着,把他当成实验品或者诱饵!
“那他……”林默想问荆先生的目的,但焰心粗暴地打断了他。
“打住!”焰心不耐烦地用骨杖敲了敲旁边的机器残骸,发出沉闷的响声。“我对你们和那条老狐狸的恩怨情仇没兴趣。我救你,只是因为你脑子里的东西现在对我还有点用。”
她再次俯身,凑近林默,那股硫磺和火焰的气息更加清晰。“你在精神冲击下看到的‘起源之间’的碎片画面,尤其是那两个‘白衣’的模糊特征,还有他们处理‘样本’的手法细节……这些信息,我需要。作为交换……”她指了指林默肩膀上还在渗血的伤口,那是被尘埃幽灵撕裂的地方,伤口边缘泛着不祥的灰黑色,丝丝缕缕的寒意正顺着伤口向体内侵蚀。“我可以帮你暂时压制住‘记忆污染’,让你不至于变成下一个蛆虫宿主。很公平,对吧?”
又是交易!林默感到一阵无力。在这个世界,连呼吸仿佛都要支付代价!但他没有选择。肩膀的伤口传来阵阵刺骨的寒意和诡异的麻痒感,脑海中那些混乱的负面情绪碎片还在不断翻涌,侵蚀着他的理智。如果不处理,他可能真的会像焰心说的那样,变成怪物。
而更重要的……他需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林寻的“光”,才能弄清楚这一切该死的真相!无论林寻是妹妹还是“容器”,她都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他不能在这里倒下!
“好……”林默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沙哑而疲惫。“我给你……你看到的画面……”
焰心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答案,没有废话。她伸出那只没有握杖的手,手指同样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很短,指关节处有细小的疤痕。她的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微弱的赤红火苗。
“别动。”她命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的指尖带着那缕炽热的火苗,轻轻点在了林默的太阳穴上!
“呃!”林默身体猛地一僵!一股灼热霸道的力量瞬间侵入他的脑海!这力量不像荆先生抽取记忆时的冰冷吸扯,更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蛮横地烙印!它在强行搜寻、锁定那段关于“起源之间”的破碎画面!
剧痛!比记忆被剥离更强烈的剧痛!仿佛灵魂被放在火上炙烤!林默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他感觉自己脑中的画面被强行“翻阅”,年幼的林寻在容器中的模样、白衣人的背影、那团纯净的“无垢之光”、冰冷的指令声音……所有细节都被那股灼热的力量清晰地“扫描”了一遍!
这个过程只持续了短短几秒。焰心收回手指,指尖的火苗消失。她闭了闭眼,似乎在消化强行读取的信息,面具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沉吟。“……‘净光议会’的制式操作舱……样本处理流程……果然是他们的手笔……”她低声自语,语气凝重。
林默则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大口喘息,太阳穴处仿佛还残留着被灼烧的剧痛。但奇怪的是,随着那段画面被焰心强行“翻阅”并抽离了部分精神印记,他脑海中那些混乱翻涌的负面情绪碎片,似乎真的平息了不少,虽然那股沉重的疲惫感和认知崩塌的绝望感依旧存在。
焰心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立刻将注意力转向他肩膀的伤口。骨杖顶端的赤红火苗再次窜动,这一次,火苗变得更加凝实,散发出纯净而炽烈的热量。她将火苗缓缓靠近林默肩膀上那道灰黑色的伤口。
“忍着点,比刚才更疼。”焰心毫无感情地预告。
嗤——!
当赤红火苗接触到伤口边缘灰黑色污染物质的瞬间,如同滚油泼雪!一阵剧烈的灼烧感伴随着刺鼻的焦糊味传来!伤口处冒起缕缕黑烟!林默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吼,身体剧烈颤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侵蚀入体的阴冷、污秽的记忆污染,正在被这纯净的火焰强行焚烧、净化!
剧痛持续了十几秒。当焰心移开骨杖时,林默肩膀上的伤口虽然依旧狰狞,但边缘的灰黑色己经消失,伤口呈现出正常的红肿,那股刺骨的寒意和麻痒感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灼烧后的疼痛。
“暂时压住了。深层污染需要时间清除,或者找到更专业的‘净化师’。”焰心收起骨杖,语气依旧平淡。“别沾水,别让负面情绪过度刺激它,短期内死不了。”
林默瘫在地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几乎榨干了他。他虚弱地看着焰心:“你……你要的信息也拿到了……可以告诉我……‘净光议会’是什么?‘起源之间’……到底是什么地方?他们……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对林寻?”
焰心正准备转身离开的脚步顿住了。她侧过头,面具后的琥珀色眸子冷冷地瞥了林默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傻瓜。
“好奇心会害死猫,容器。”她声音低沉,“‘净光议会’?一群自以为掌控了记忆源头、高高在上地扮演着造物主的疯子。‘起源之间’?是他们制造‘完美样本’、‘校准容器’的手术台和培养皿。”她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厌恶。
“至于为什么是你妹妹?”焰心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破败的厂房,投向琥珀城那片虚假繁荣的天空。“因为她足够‘纯净’,足够‘空白’,是承载‘无垢之光’这种高能级记忆碎片的理想容器。就像……一张白纸,最适合涂抹上最‘神圣’的色彩。”她的话语冰冷而残酷,彻底撕碎了林默心中最后一丝关于妹妹“原生”的幻想。
“而你,”焰心最后的目光落回林默身上,带着一丝复杂的审视,“你手腕上的‘荆棘烙印’,就是‘净光议会’给‘容器’配备的‘看守者’标记。一个被植入精心编织的虚假记忆、用以维持容器稳定、必要时执行回收或销毁指令的……活体工具。一个可悲的……人形锁。”
人形锁……
这三个字如同最后的审判锤,狠狠砸在林默的心上。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爱,在这一刻都被碾得粉碎。原来他存在的意义,只是看守一件物品?一个……容器?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眼前一黑,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意识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在失去意识前,他仿佛听到焰心最后一句飘渺的话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工具开始质疑自己的用途……这世界,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