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脱荆先生“视线”的代价是沉重的。狭小的沉船舱室里,只剩下火堆奄奄一息的噼啪声和两人粗重艰难的喘息。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硫磺味和一种精神高度透支后的枯槁气息。
焰心靠在冰冷的舱壁上,赤铜面具下的脸色苍白如纸。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腿伤和强行催动骨杖带来的内腑剧痛。那根布满蛛网裂纹的骨杖被她无力地横在膝上,杖顶的微型黑洞漩涡缩成了针尖大小,内部闪烁的光色微弱得几乎熄灭,杖身仿佛一触即碎的古董瓷器,散发着濒临崩溃的哀鸣。反噬的代价远超她的预估,荆先生那道精神链接的反扑,几乎震散了她的精神核心。
林默的状态同样糟糕。胸口的混沌光晕在强行反击荆先生的意念冲击后,旋转变得迟滞而紊乱,琉璃化的皮肤下,那些细微的冰裂纹似乎又蔓延了几分,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带来深入骨髓的灼痛和闷胀。新生的“心渊回响”能力如同过度使用的精密仪器,反馈给他的只有一片混乱的噪音和尖锐的耳鸣。他靠在另一侧舱壁,额头上布满冷汗,意识在剧痛和疲惫的深渊边缘沉浮。
“必须……离开……”焰心喘息着,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这里……不安全了……议会……荆老鬼……都可能……顺着痕迹……追来……”
林默艰难地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几乎耗尽。他尝试调动“心渊”的力量去感知外界,但反馈回来的只有沉船金属结构在海水压力下呻吟的“回响”,以及远处更深海域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巨大生物游弋的低频震动。这些声音非但不能指明方向,反而加剧了他精神的负担和胸口的闷痛。
“你的‘耳朵’……还能用吗?”焰心看向林默胸前那团黯淡的混沌光晕,眼神复杂,“听听……最近的……出口……或者……稍微安全点的……地方……”
林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渊被强行“拨动”带来的眩晕和恶心感,将残存的意念沉入那片混乱的漩涡。他不再试图大范围感知,而是将“聆听”的焦点极度收缩——就在这艘沉船内部,就在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附近。
屏蔽掉深海巨兽的游弋、屏蔽掉金属的呻吟、屏蔽掉远处可能存在的追踪者……他像一个在狂风暴雨中试图听清针尖落地的盲人,将全部的感知凝聚于方寸之间。
嗡……
混沌光晕在他的意念牵引下,极其缓慢地旋转着。核心那点乳白色的光芒微弱地闪烁,传递出一丝安抚的暖流。渐渐地,那些混乱的噪音开始退去,一些更细微、更贴近的“回响”开始浮现出来——
左前方,隔着一道扭曲的舱壁:那是海水缓慢渗入空腔的“汩汩”声,声音里带着铁锈被腐蚀的酸涩和一种……空洞的寂寥。
右后方,一条断裂的管道深处:是几只寄居蟹在金属碎屑中爬行的窸窣声,带着一种渺小生命在巨大废墟中求存的坚韧。
头顶,靠近舷窗的位置:是海藻在微弱水流中摇曳的轻柔摩擦声,带着阳光(尽管被海水和污浊过滤)残留的温暖记忆。
脚下,更深层的甲板缝隙:则是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生命哀鸣的“回响”!那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充满了痛苦、绝望和一种……被记忆毒瘤反复侵蚀后的麻木空洞!
“下面……”林默猛地睁开眼,指向脚下锈迹斑斑的金属地板,声音带着一丝惊疑,“有人……还活着!很痛苦……像……被什么东西……啃噬着脑子……”
焰心眉头紧锁。“活人?在这种鬼地方?”她显然不太相信。沉船墓场深处是绝对的死亡禁区,除了被污染畸变的怪物和议会那些冰冷的杀戮机器,怎么可能还有活人幸存?
但林默胸口的“心渊”刚刚展现过它的奇异。焰心挣扎着挪到林默所指的位置,用骨杖(小心避开裂纹最密集处)的尾端,在地板上几个可疑的锈蚀接缝处用力敲击、探查。
铛…铛…铛…
空洞的回响从其中一个位置传来!下面是空的!
焰心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不再犹豫,从皮囊里摸出几片薄如蝉翼、边缘异常锋利的黑色金属片——显然是特制的破拆工具。她忍着伤痛,动作迅捷而精准地将金属片插入地板接缝的锈蚀处,用力撬动!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一块边长约半米的方形检修盖板被强行撬开,露出下方黑洞洞的空间,一股更加浓烈的霉味、铁锈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草药焚烧和记忆腐败的甜腥恶臭扑面而来!
恶臭中,那股微弱的生命哀鸣“回响”瞬间变得清晰了一些!
林默强撑着凑到洞口边。下方一片漆黑,只有洞口透下的微弱火光勉强照亮边缘。下面似乎是一个被遗忘的储物间或者小型货舱,堆满了模糊的杂物轮廓。
“下去看看。”焰心当机立断,语气不容置疑。无论是潜在的威胁还是可能的线索,都必须探查清楚。她率先将受伤的腿探下去,摸索着找到落脚点,然后整个身体灵巧地滑了下去。
林默深吸一口气,胸口的混沌光晕似乎因为这股浓郁的、混合着强烈痛苦记忆的恶臭而加速旋转了一下,带来一阵闷痛。他咬咬牙,也顺着洞口爬了下去。
双脚落地,溅起厚厚的灰尘。空间比上面更小,更压抑。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借着洞口透下的微光,林默看到角落里堆满了破烂的木质箱子、生锈的铁桶和大量缠绕在一起的、己经腐烂的缆绳。
而那股生命哀鸣的源头,就在一堆破帆布下面。
焰心己经警惕地靠了过去,骨杖微微前指。她用脚小心地挑开覆盖的帆布——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
帆布下蜷缩着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勉强还保持着人形的生物。
他极其瘦小,几乎皮包骨头,穿着一身早己看不出原色、沾满油污和暗绿色粘液的破烂衣服。最骇人的是他的头部——整个头骨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拉长、扭曲,呈现出一种非人的橄榄球形。脸上布满了脓疮和增生的肉瘤,五官几乎被挤得移位变形,只有一双浑浊不堪、如同蒙着厚厚灰翳的眼睛,在污秽中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
他的嘴里叼着一个用某种黑色石头雕刻成的、造型古怪的烟斗,烟斗早己熄灭,里面塞满了黑色的灰烬。一只枯瘦如柴、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死死攥着一个巴掌大小、由某种不透明的深紫色水晶打造的方形容器——正是林默在芬恩棚屋里见过的、用来封存“记忆毒瘤”的那种容器!此刻,那容器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正疯狂地搏动着,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怨恨、绝望和疯狂的精神波动!
“老烟枪……芬恩?!”焰心失声低呼,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