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告示上那个缠绕锁链的脚踝图案,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陈默的视网膜上。脚踝深处传来的冰冷刺痛感,此刻更是如同契差无声的嘲笑。
通缉令!悬赏!整个【归墟集】都成了潜在的猎场!
“此地…不宜久留…” 戒嗔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但他眼中那抹锐利的警惕从未消失。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却牵动了断臂的伤口,闷哼一声,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滑落,脸色又白了几分。渗出的血迹在灰暗的僧袍上洇开更大一片暗红。
沈槐的状态更令人揪心。那点萤火般的魂火明灭不定,每一次黯淡都仿佛要彻底熄灭。魂体的边缘己经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类似烟雾般逸散的迹象**,这是魂体即将彻底溃散的前兆!时间,真的不多了!
卖药老头留下的那张油腻腻的“引路符”,此刻如同烫手的山芋,被陈默紧紧攥在手心。老头贪婪的目光和苛刻的条件在脑中回放——佛血怨煞、死契印死气、沈槐的本源魂丝…这哪里是交易,分明是趁火打劫,是剜心剔骨!但…
陈默的目光扫过戒嗔惨白的脸,扫过沈槐即将消散的魂体,最后落在自己那刺痛的脚踝上。冰冷的标记如同定时炸弹,通缉令如同悬顶之剑。他们没有选择,至少,暂时没有。
“戒嗔,撑住。” 陈默的声音低沉而坚决,他强忍着头痛和脚踝的剧痛,艰难地站起身,身体晃了晃才稳住,“我去…找那个老头。沈槐等不起,你的伤…也拖不得。”
“小心…有诈…” 戒嗔喘着粗气,独眼死死盯着陈默手中的引路符,“那老东西…眼里的贪…藏不住…”
“我知道。” 陈默点头,眼神冰冷,“但我们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只能…先让他割一刀,争取喘息的时间。”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石柱上那张瘆人的人皮通缉令,补充道,“留在这里更危险,通缉令一出,很快就会有‘猎人’循着味找来。”
戒嗔沉默,他知道陈默说的是事实。这【归墟集】所谓的“安全”,从来都是相对的,尤其是在被契差这种存在悬赏的情况下。
“拿着…” 戒嗔用尽力气,从怀里摸索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枚**边缘磨损严重、刻着模糊梵文的铜钱**,正是当初在黄泉当铺,陈默用“活当”换来,最后塞给戒嗔保命的那枚!“当铺…的信物…或许…有点用…防身…”
陈默接过铜钱,入手冰凉,带着戒嗔微弱的体温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佛门气息。这枚铜钱,承载了太多生死之间的记忆。
没有更多言语,陈默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脚踝处那跗骨之蛆般的标记刺痛,猛地捏碎了手中那张油腻的引路符!
“噗!”
一声轻微的闷响,引路符化作一小团**惨绿色的磷火**,如同被无形之线牵引,倏地一下,朝着旁边那条阴暗狭窄的小巷深处飘去!速度不快,但轨迹明确。
陈默毫不犹豫,拖着沉重的步伐,忍着脚踝每一次落地都加剧的刺痛,跟随着那点飘忽的磷火,一头扎进了小巷的黑暗之中。
小巷比想象的更深、更曲折。两侧是高耸、湿滑的岩壁,头顶是交错悬挂、散发着霉味的破烂布条和不知名的藤蔓。脚下的“路”凹凸不平,积着粘稠的污水,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腐臭味。惨绿的磷火在前方幽幽引路,映照出岩壁上扭曲怪诞的阴影,如同无数窥伺的眼睛。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右手紧握着那枚冰冷的铜钱,左手下意识地按在胸口菩提子所在的位置。道种沉寂,尸煞被古镜气息和“死契印”的冰冷力量双重压制着,暂时没有异动。但在这幽深诡谲的小巷里,他感觉自己如同赤身行走在狼群之中。
不知拐了多少个弯,磷火终于在一处更加狭窄、几乎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岩壁缝隙前停了下来,悬浮不动。缝隙深处,隐约透出一点昏黄摇曳的光。
“进来吧,小友,等你好一会儿了。” 卖药老头那沙哑漏风的声音从缝隙里飘了出来。
陈默咬咬牙,侧身挤进了缝隙。
里面是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更像是一个天然的岩石凹槽。一盏用不知名动物油脂点燃的、散发着浑浊黄光和刺鼻气味的油灯挂在岩壁上。老头佝偻的身影就缩在油灯下,他面前铺着一块肮脏的油布,上面随意摆放着几个敞开的木盒和葫芦。
木盒里装着的东西令人作呕:一团团暗黄发粘、如同烂泥的“黄泉泥”;几根颜色灰败、散发着淡淡腐朽气味的线香(续魂香?);一个黑陶小罐,里面是黑乎乎、粘稠如沥青的膏状物(断续膏?);还有几个小布袋,里面似乎装着干枯的虫子或植物碎片。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腐臭味和动物油脂燃烧的怪味。
老头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贪婪而精明的光,他迫不及待地搓着手:“怎么样?想通了吧?时间可不等人呐!特别是你那魂体朋友,再拖半刻钟,神仙难救!”
陈默强忍着恶心和怒火,冷声道:“你要的东西,怎么给?”
“嘿嘿,简单!” 老头拿起一个巴掌大小、边缘刻着诡异符文的黑色陶碗,又摸出一把锈迹斑斑、带着干涸黑渍的骨刀,“大师傅断臂处的怨煞之气和残留佛血,用这碗贴在伤口上,自然能吸出来一点!至于小哥你脚踝的死气…” 他指了指另一个形状类似小漏斗、材质像某种黑色石头的器物,“把这‘汲死斗’扣在标记处,它会自己抽取死气!至于魂丝嘛…” 他看向陈默,笑容更加猥琐,“得劳烦小哥你,把手按在这‘引魂石’上,想着你那魂体朋友,老头子我自有办法从他溃散的魂体边缘‘引’出那么一丝半缕来…放心,绝对不多!就一点点!”
他的每一件器物,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那黑碗和骨刀,像是邪祭的用品;那汲死斗,更像是抽取生命力的邪物;引魂石则透着强制牵引灵魂的阴冷。
“你先救人!” 陈默声音冰冷,“沈槐撑不住了!救醒他,让他自己决定是否给你魂丝!否则,交易作废!我们就算死在这里,你也休想拿到一点东西!” 他必须争取一点主动权,不能让老头完全掌控节奏。
老头浑浊的小眼睛眯了眯,似乎在权衡。他看了一眼陈默决绝的眼神,又瞥了一眼陈默手中那枚不起眼的铜钱(他似乎没认出当铺信物,但本能觉得那东西有点碍眼),最终嘿嘿一笑:“小友好算计!行!老头子我就先显显诚意!”
他拿起一根灰败的“续魂香”,也不用火,只是用枯瘦的手指在香头一捻,那香头竟自行燃起一点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白色火苗。一股**奇异、微弱却带着安抚和凝聚力量**的香气,伴随着缕缕几乎看不见的白烟,缓缓飘散出来。
老头小心翼翼地将香凑到蜷缩在角落、几乎透明的沈槐魂体鼻端(魂体自然没有呼吸,但香气似乎能首接作用于魂体)。那缕缕白烟如同有生命般,丝丝缕缕地钻入沈槐的魂体之中。
奇迹般地,沈槐魂体边缘那烟雾般逸散的迹象,**肉眼可见地减缓了**!胸口那点萤火般的魂火,虽然依旧微弱,但**明灭的频率变得稳定了一些**!虽然离恢复还差得远,但溃散的趋势被强行止住了!
“看到了吧?老头子童叟无欺!” 老头得意地晃了晃只剩半截的续魂香,“这香只能吊命,想真正稳住他,还得靠后续的‘固魂散’!现在,该你们了!”
陈默看着沈槐魂体暂时稳定,心中稍定,但看到老头那贪婪的眼神,知道更大的代价还在后面。他深吸一口气,走向老头,准备承受那剜肉疗毒般的交易。
就在老头拿起那诡异的黑色陶碗,准备按向戒嗔断臂伤口的刹那——
“铛!铛!铛——!!!”
沉重、急促、带着强烈警告意味的钟声,再次从溶洞深处传来!这一次,钟声连响九下!比之前的钟声更加刺耳,更加紧迫!
整个【归墟集】,仿佛被这钟声按下了暂停键!外面街道上那些低语和脚步声瞬间消失!
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卖药老头的脸色骤然剧变!刚才的贪婪和得意瞬间被一种**深切的恐惧**所取代!
“该死!怎么这么快!**宵禁钟**!” 老头的声音都变了调,手一抖,差点把黑碗摔了。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地上的破烂家当,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快!快!交易取消!宵禁了!不想死就赶紧找地方躲起来!天亮前绝对不能再出来!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出声!别开门!别点灯!”
宵禁?!
陈默心头一凛!【归墟集】的规则!
老头己经顾不上交易了,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飞快地将东西塞进药箱,吹熄了油灯,整个凹槽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有陈默手中那枚铜钱,在绝对的黑暗中,竟然散发出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暗红色微光**!如同一点凝固的血!
“记住!躲好!别出声!别点灯!天亮前千万别出来!” 老头最后嘶哑地叮嘱了一句,然后陈默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急促脚步声,迅速消失在更深、更黑暗的岩石缝隙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黑暗、死寂、陈默压抑的呼吸、戒嗔痛苦的喘息、以及沈槐魂火那微弱却稳定的明灭。
而在那令人窒息的黑暗深处,一种**粘稠、冰冷、带着无尽恶意**的气息,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开始无声无息地在整个【归墟集】弥漫开来。
宵禁开始,“它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