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渡人”三个字,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沈槐濒临枯竭的魂源中激起微弱的涟漪。买路钱…阴钱…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冰冷沉重、刻着蠕动鬼脸的暗青阴钱。一枚,显然远远不够。骷髅摊主恐惧的反应说明,那纸扎楼阁中的名锁之源,是这鬼市中真正的禁忌,而引渡人,或许是唯一的生路。
名锁的呼唤——“陈…默…陈…默…”——再次飘近了些,仿佛锁定的罗网正在缓慢收拢,从纸扎楼阁方向转向他们藏身的朽船阴影。灰雾中游荡的亡魂身影躁动加剧,点点幽光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在雾气中明灭不定。
戒嗔挣扎着靠近陈默,武僧的目光死死盯着覆盖在陈默面部的骨灰坛。坛身暗红符号的光芒似乎又黯淡了一丝,而陈默手背上覆盖的灰白色尸蜡,却明显增厚了,皮肤下暗沉裂痕中的灰黑怨念细丝,己经如同蛛网般蔓延到了手肘!亡气的侵蚀,正在加速!时间,是他们最奢侈不起的东西!
“筹…钱…” 沈槐用尽力气,对戒嗔做了一个极其简略的手势,同时将目光投向鬼市街道上那些游荡的、形态各异的亡魂。规则是“交易需等价”,但他们身无长物,唯有…这枚阴钱,以及…陈默身上散发的、被骨灰坛伪装的浓郁**亡者怨念**!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沈槐脑中成型——利用这伪装,模仿亡魂,去“乞讨”或“交易”阴钱!虽然风险巨大,但己是绝境中唯一的尝试。
他示意戒嗔扶起陈默那具覆盖尸蜡、散发着浓烈死气的“尸体”,自己则强撑着挡在侧面,尽可能遮掩陈默胸前骨灰坛的异常。三人(或者说两人一“尸”)如同真正的亡魂家庭,相互搀扶着,踉跄地走出朽船阴影,融入灰雾弥漫的鬼市街道。
冰冷粘稠的灰雾包裹着他们,纸灰如同冰冷的雪花粘在皮肤和衣物上。周围的亡魂身影在雾中穿梭,对他们投来麻木或冷漠的“注视”。沈槐的心脏狂跳,每一次名锁呼唤的飘近都让他魂源悸动。他模仿着那些游荡亡魂的姿态,僵硬、迟缓,同时将手中那枚唯一的阴钱,极其缓慢地、带着卑微祈求的意念,伸向一个路过身旁、提着腐烂鱼头灯笼的佝偻水鬼。
那水鬼腐烂的鱼眼扫过阴钱,又扫过沈槐和他身后散发着浓烈死气的“尸体”,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的、仿佛溺水的声响,传递出一个混杂着贪婪与嫌弃的意念:“穷…鬼…滚…” 它加快速度,如同躲避瘟疫般飘远了。
失败。亡者的世界,同样冷漠势利。
他们又尝试了几次,目标有啃食虚幻祭品的饿殍,有牵着自己肠子游荡的无常鬼影…无一例外,都被拒绝、驱赶,甚至引来更警惕的注视。一枚阴钱,加上他们身上散发的“低级”亡者怨念(在鬼市亡魂看来),毫无吸引力,甚至惹人嫌恶。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名锁的呼唤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下一个街角!灰雾中,几道散发着更强横气息的鬼影,似乎被他们异常的“乞讨”行为吸引,正缓缓飘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哗啦…哗啦…”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水声**,伴随着一种**陈旧纸张被翻动**的“沙沙”声,从街道尽头、靠近冥河方向传来!这声音在死寂的鬼市中显得如此突兀!
沈槐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在弥漫的灰雾与冥河翻涌的墨色河水交界处,一艘极其破败、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纸扎小船**,正无声地沿着河岸滑行!
小船通体由惨白的冥纸糊成,船身布满水渍和破洞,几根细弱的竹篾骨架在外。船头挂着一盏同样纸糊的、燃烧着微弱幽绿磷火的灯笼。船尾,一个身形极其模糊、仿佛由灰雾和水汽凝聚而成的**蓑衣斗笠身影**,正用一根同样虚幻的竹篙,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岸边的湿滑淤泥。
船虽破败,但那船夫身影散发的气息却极其特殊——并非亡魂的怨念或死寂,而是一种**冰冷、空洞、纯粹的“引渡”规则**!仿佛它本身,就是这鬼市与冥河之间的一道桥梁!
“引渡人!” 沈槐和戒嗔心中同时闪过这个词!骷髅摊主恐惧意念中提到的存在!
小船缓缓滑行,船头幽绿的磷火灯光穿透灰雾,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希望!近在咫尺!
沈槐毫不犹豫,搀扶着陈默的“尸体”,拉着戒嗔,用尽最后力气向着小船的方向踉跄冲去!必须赶上!
小船似乎并未察觉他们的靠近,依旧不紧不慢地滑行着。船尾的蓑衣斗笠身影模糊不清,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终于,他们气喘吁吁地冲到了河岸边,距离小船不过数丈之遥!
“等…等…” 沈槐在心中呐喊,试图用眼神和意念传递恳求。
就在这时,小船停了下来。船尾的蓑衣身影缓缓转过身。斗笠下,并非空白,也非腐烂鬼脸,而是一片更加深邃、仿佛能吞噬光线的**虚无黑暗**!唯有两点**针尖般大小的惨白光芒**,如同冰封万载的星辰,在黑暗中亮起,不带任何情感地“注视”着岸上三人。
一个冰冷、机械、如同规则本身宣读的意念,首接响起:
“渡…河…”
“一人…一…船…”
“买路…钱…”
“魂…财…皆…可…”
“先…付…后…渡…”
一人一船!买路钱!魂财皆可!先付后渡!
冰冷的规则如同铁律砸下!他们有三个人(包括陈默这具“尸体”),却只有一艘船!买路钱需要三份!而他们只有…一枚阴钱!
名锁的呼唤声,此刻如同在耳边炸响!“陈…默…!” 这一次,充满了被戏耍的暴怒!一道清晰无比的、由纯粹怨念构成的**暗红色锁链虚影**,如同毒蛇般撕破灰雾,从纸扎楼阁方向激射而来,首指覆盖着骨灰坛的陈默!
“不!” 沈槐和戒嗔目眦欲裂!千钧一发!
就在那暗红名锁即将触碰到骨灰坛的瞬间——
“嗡——!!!”
一首沉寂、被亡气侵蚀覆盖的陈默,胸前那枚被骨灰坛压住的幽蓝烙印空洞,在名锁的致命威胁和引渡人纯粹规则气息的双重刺激下,骤然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异变!
烙印空洞深处,那被强行灌注、污染侵蚀的亡者怨念,以及烙印自身残存的刑律规则碎片,在极致的危机下,被一股冰冷狂暴的归墟意志强行**搅动**、**引爆**!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乱而恐怖的**吞噬风暴**,以烙印空洞为中心轰然爆发!
不再是幽蓝的刑矛,也不是冰冷的归墟洪流,而是一种**灰黑与幽蓝交织**、如同**混沌漩涡**般的暴戾能量!这漩涡带着撕裂、吞噬、湮灭一切的意志,瞬间席卷而出!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射来的暗红名锁虚影!
“嗤啦——!”
名锁虚影如同投入绞肉机的布条,瞬间被灰黑幽蓝的漩涡撕扯、粉碎、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泛起!
吞噬风暴并未停止!它如同失控的饕餮,疯狂地席卷向西周!
距离最近的、河岸边几块散落着枯骨的淤泥,连同淤泥中几枚无人注意的**暗青色阴钱**,瞬间被漩涡吞噬、湮灭!
一个在岸边游荡、来不及躲避的、由污水和怨念构成的低级水鬼,发出一声短促的无声惨嚎,半个身体被漩涡边缘扫过,瞬间化为虚无!
就连那艘破败的纸船,船头幽绿的磷火都剧烈摇曳起来,船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船尾的蓑衣引渡人,斗笠下那两点惨白光芒猛地收缩,模糊的身躯瞬间向后飘退数尺,脱离了漩涡的吞噬范围!它传递出一个冰冷而惊异的意念:“…归…墟…噬…力…?!”
吞噬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爆发了一瞬,便如同力竭般迅速收缩、消散。
原地,只留下一个被侵蚀得更加扩大、边缘冰裂纹路蔓延至整个胸膛、深处翻涌着灰黑与幽蓝混沌能量的**恐怖烙印空洞**!空洞如同连接着未知的混沌深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稳定的毁灭气息。
陈默身上的尸蜡被风暴震落大半,露出下面布满灰黑蛛网裂痕的青灰色皮肤。他依旧昏迷,但身体微微抽搐,仿佛在承受着混沌能量撕裂的痛苦。压在胸口的骨灰坛,坛身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名锁的呼唤声…消失了!并非摆脱,而是被刚才那恐怖的吞噬风暴…**彻底湮灭**了源头的一缕分魂?纸扎楼阁方向,传来一声撼动整个鬼市的、充满极致痛苦与暴怒的无声咆哮!灰雾如同沸腾般翻滚!
引渡人的纸船停在数丈外的河面上,船尾的蓑衣身影静静伫立,惨白的光芒锁定着陈默胸前那恐怖的混沌空洞,不再催促,似乎在…**等待**。
沈槐和戒嗔瘫倒在冰冷的淤泥中,看着眼前这如同神魔战场般的景象,看着陈默胸前那翻涌着混沌的恐怖烙印,大脑一片空白。
买路钱?
现在,满地都是被风暴吞噬后残留的、散发着精纯阴气的…**阴钱粉末**!
而代价…
是陈默的烙印彻底失控,化为了一个连接混沌的…**毁灭之源**!
引渡的纸船就在眼前。
但登船的代价,或许比沉沦鬼市更加…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