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不再是镜面的光滑死寂,而是带着湿气的、浸透骨髓的阴寒。
细密冰冷的雨丝,如同亿万根银针,持续不断地刺落在残破的瓦檐、泥泞的石板路,以及蜷缩在破败门廊下三个狼狈不堪的身影身上。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草木腐烂的霉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时光在此沉淀了千年的陈旧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湿冷感,渗入肺腑,加重着体内的伤痛与疲惫。
陈默被安置在门廊下相对干燥的角落,身下垫着沈槐脱下的、同样湿透的外衣。他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如旧纸,但呼吸却奇异地保持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平稳的节奏,不再有随时断绝的迹象。胸前衣襟下,那枚新生的“归墟刑种”印记,透过湿透的布料,隐约透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暗金与幽蓝交织的微光,如同深海中的萤火,缓慢而稳定地搏动着,无声地吞噬转化着体内残余的污秽与规则反噬。然而,这稳定只是表象,沈槐的罗盘探测显示,陈默的魂源依旧脆弱得如同薄冰,新烙印的转化过程也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沈槐靠坐在一根腐朽的门柱旁,脸色比这阴雨天还要灰败。他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小腹,青铜罗盘悬浮在掌心,银光黯淡,指针无力地微微颤动。他正竭力引导着空气中稀薄的游离能量,试图修补自身受损的经络和内腑,同时分出一缕心神,警惕地感知着周围。戏楼废墟的恐怖历历在目,这突如其来的雨幕和寂静的古村,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最麻烦的是戒嗔。武僧盘膝坐在陈默身侧,双目紧闭,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之不散的灰败之气。他左肩的伤口虽被沈槐用银线暂时缝合,敷上了随身携带的伤药,但伤口周围的皮肤依旧呈现不祥的紫黑色,丝丝缕缕的暗红污秽气息如同活物般在皮下游走。佛门金身被污秽侵蚀,根基动摇带来的虚弱感,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滞涩感。他正在默诵清心咒,试图压制体内的污秽,但效果甚微。
“沈槐…” 戒嗔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明显的疲惫,“这雨…不对劲。太静了,而且…和尚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他睁开眼,看向门廊外连绵的雨幕和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凝重。
沈槐指尖在罗盘上轻轻一点,几缕微弱的银丝探入雨幕,旋即收回。“空间坐标…在微弱的波动。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膜包裹着。”他眉头紧锁,“而且,这村子…太‘新’了。你看那些屋舍,虽然破败,但木料腐朽的程度,墙皮剥落的痕迹…和这空气中沉淀的‘古旧’气息,格格不入。”
他指向不远处一座半塌的土坯房:“那墙缝里的青苔,颜色鲜绿得过分,像是…昨天才长出来的。”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两人心头。这绝非普通的荒村!
就在此时——
“哒…哒…哒…”
一阵清晰的、踩着泥水的脚步声,从雨幕深处传来,由远及近。
沈槐和戒嗔瞬间绷紧神经!沈槐指尖银光微凝,戒嗔虽虚弱,右手却悄然握住了放在身边的熟铜短棍(长棍己在戏楼损毁)。
脚步声在门廊外停下。
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身影出现在雨幕中。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蓑衣下摆滴落的浑浊雨水。身形不高,有些佝偻。
“外乡人?” 一个苍老、干涩,如同老树皮摩擦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难辨的乡音,“雨大…进村…避避?”
声音平平无奇,但沈槐的罗盘指针却猛地一跳!指向那蓑衣人!一股极其隐晦、带着泥土腥气和淡淡血腥的怨念,如同毒蛇般缠绕在来人身上!
“多谢老丈。” 沈槐不动声色,强压下翻涌的气血,脸上挤出一丝虚弱的笑容,“我们兄弟三人路遇歹人,受伤不轻,正想寻个地方落脚歇息。”
“受伤?” 蓑衣人似乎抬了抬头,斗笠下的阴影似乎扫过昏迷的陈默和气息萎靡的戒嗔,“…去祠堂吧。村里…就那里还干净些,能遮风挡雨。”
祠堂?沈槐心中警铃大作!民俗常识告诉他,陌生古村的祠堂,往往是最禁忌、最核心之地!
“老丈好意心领了。我们就在这廊下避避雨就好,不敢叨扰贵村祠堂清净。” 沈槐婉拒。
“清净?” 蓑衣人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短促的干笑,像是夜枭的啼鸣,“呵…去吧。不去祠堂…这雨…停不了。天…也亮不了。”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诡异笃定。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再次踏入雨幕,那“哒…哒…哒…”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迷蒙的雨帘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槐…” 戒嗔看向沈槐,眼神凝重,“他的话…像规则。”
沈槐脸色难看地点点头。他再次催动罗盘,银丝探向蓑衣人消失的方向,却只捕捉到一片更加混乱、如同漩涡般的空间波动。“他…消失了。或者说,融入了这片空间。这村子…恐怕是个巨大的‘域’!而祠堂…是核心节点!”
他目光扫过依旧昏迷的陈默,又看向戒嗔肩头那不断逸散污秽气息的伤口。陈默需要绝对稳定的环境,戒嗔的伤势也拖不起,这阴冷潮湿的露天门廊绝非久留之地。
“看来…这祠堂,不去也得去了。” 沈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眼神变得锐利,“戒嗔,还能走吗?”
“撑得住!” 戒嗔咬牙,挣扎着站起身,虽然脚步有些虚浮,但眼神坚定。他将昏迷的陈默小心地背在背上,用撕下的僧袍布条牢牢固定。
沈槐收起罗盘,强提精神,率先踏入冰冷的雨幕。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他警惕地观察着西周。
村子寂静得可怕。除了雨声,听不到任何鸡鸣犬吠,也看不到任何人烟。泥泞的石板路两旁,是参差不齐、大多半塌的土坯房和木屋,黑洞洞的门窗如同怪物的眼睛。墙壁上爬满了鲜绿得诡异的青苔,屋檐下挂着厚厚的蛛网,在雨水中黏连成片。
行走在死寂的村道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越来越重。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终于,在村子的中心,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他们看到了那座祠堂。
祠堂比周围的房屋要高大、完整许多,但也透着一股衰败之气。青砖黛瓦,飞檐斗拱,只是朱漆早己剥落殆尽,露出腐朽的木色。两扇厚重的、雕刻着模糊兽纹的黑色木门紧闭着,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黄铜锁。祠堂门口,矗立着一块半人高的、布满青苔的黑色石碑。
沈槐和戒嗔走到石碑前。
石碑上,刻着几行模糊不清的古篆文字。沈槐凝神辨认,低声念出:
**“一、日暮闭户,闻啼莫应。**
**二、生者止步,亡者归庭。**
**三、血染阶前,魂锁碑铭。**
**西、妄改族谱,循环无停。**
**五、敬祖畏先,方得…安宁?”**
最后一条的“安宁”二字,被几道深深的、仿佛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划痕粗暴地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用暗红色颜料(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潦草写就的、充满怨毒的大字:
**“——死!”**
冰冷的雨水顺着石碑流淌,冲刷着那刺目的“死”字,暗红的颜料晕开,如同流淌的血泪。
“生者止步…亡者归庭…血染阶前…” 戒嗔看着那石碑,又看向紧闭的祠堂大门,脸色无比凝重,“这祠堂…是给死人进的?”
“恐怕没那么简单。” 沈槐的目光死死盯在第西条规则上——“**妄改族谱,循环无停。**” 结合蓑衣人“雨停不了,天亮不了”的话语,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浮现。
就在这时,他背上的陈默,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胸前那枚“归墟刑种”印记,暗金与幽蓝交织的光芒,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而方向,正对着那块刻满禁忌规则的石碑!
仿佛这石碑上的规则怨念,引起了烙印一丝微弱的…**共鸣**?或者…**饥渴**?
沈槐的心猛地一沉。
这循环古村的“祠堂密码”,恐怕比废弃戏楼的索命夜场,更加凶险诡谲!而他们唯一的“钥匙”陈默,此刻却如同一盏随时会熄灭的残灯。
雨,还在下。冰冷粘稠,仿佛要将整个村子,连同他们一起,拖入永恒的泥沼。
祠堂紧闭的大门,如同巨兽的嘴,在雨幕中沉默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