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岛洞穴,死寂被沈墨砚那声微弱的呻吟撕裂。
他躺在冰冷的石台上,眼睫颤动如垂死蝶翼,艰难掀开一线。涣散的目光穿透昏暗,死死锁住洞穴中央倒在血泊中的身影——苏晚。七窍渗血,面如金纸,身下蔓延的暗红刺目惊心。他想唤她,干裂的唇翕动,只挤出带血的气音,一滴浑浊的泪混入颊边血污。
“夫…夫人…”老五声音抖得不成调,独臂想扶又不敢碰。
鬼见愁枯爪般的手搭上苏晚腕脉,浑浊老眼瞬间缩成针尖!脉象乱如沸水,细若游丝!更致命的是她身下那片迅速扩大的、温热的濡湿!胎气崩裂,血如泉涌!
“压住涌泉!封神阙!快!”鬼见愁嘶吼破音,染血的银针快成残影,暴雨般刺向苏晚小腹周围大穴!药粉混着不知名的黑色粘稠药膏,被他狠狠糊在出血处!可那血,如同开了闸,药粉瞬间被冲开,混着血水淌下。
“止…止不住啊!”老五用仅剩的左手死死压住苏晚冰冷的小腹,触手一片粘腻温热的汹涌,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
石台上,沈墨砚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那片刺目的红狠狠扎进他眼底!他想动,想嘶吼,想扑过去!可身体像被万钧巨石压住,每一寸骨头都在尖叫抗议!只有指尖,在粗粝的石台上,用尽残存的生命力,抠出几道带血的白痕!喉咙里嗬嗬作响,如同困兽濒死的哀鸣!
怒海惊涛:断刃截江
洞穴外,海浪的咆哮陡然加剧!
“班主!铁面的船队!全沉了!”精瘦汉子从湿滑的礁石后探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和一丝难以置信。
商九拄着铁杖,立在冰冷的海风中,褚红长衫下摆滴着水。半张乌木面具转向海面——三条黑旗快艇的残骸在浊浪中燃烧、沉没,零星的人影在火光与浪涛间挣扎,如同沸水中的蚂蚁。铁面魁梧的身影在一块漂浮的燃烧甲板上时隐时现,金属面具在火光中反射着怨毒的死光。
“登岛。”商九的声音粗噶撕裂,听不出情绪。他率先迈步,铁腿包裹处渗出的暗红在礁石上留下断续的印记。
夜十三抱着缠布长刀,独眼如鹰隼扫过犬牙交错的礁石区,率先开路。护卫紧随其后,架着虚弱的鬼见愁。精瘦汉子背起巨大的药箱。
洞穴入口近在眼前。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焦臭和硫磺的余味,扑面而来。
洞内景象让所有人呼吸一窒。
篝火将熄,光影摇曳。苏晚躺在血泊中,气息奄奄。老五独臂压着她的小腹,手上身上全是血,独眼赤红。赵胡子在角落昏迷。沈墨砚在石台上,身体绷紧如弓,涣散的目光死死盯在苏晚身上,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嗬嗬声,指甲在石台上抠得血肉模糊!
“十三!清创止血!护住胎儿!”商九厉喝,铁杖重重顿地!
夜十三没有丝毫犹豫,如同鬼魅般掠至苏晚身边。长刀归鞘,独臂快如闪电,几枚边缘磨得锋利的特制银夹精准地夹住苏晚小腹周围几处喷涌最烈的血管断口!动作狠辣精准,带着战场急救的冷酷效率!同时,她从怀中掏出一个扁平的锡盒,打开,里面是粘稠如膏、散发着奇异辛辣气味的黑色药泥,毫不犹豫地糊满苏晚下身!
“呃啊——!”剧痛让昏迷的苏晚身体猛地一弓,发出破碎的呻吟。
鬼见愁挣脱护卫,踉跄扑到沈墨砚石台边,枯爪搭脉,浑浊老眼扫过他胸前重新渗血的恐怖创口和那双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虎狼药!吊命的虎狼药!”他嘶哑低吼,从药箱底层摸出一个乌木小瓶,倒出仅剩的三颗赤红如血、散发着辛辣腥气的药丸,不由分说塞进沈墨砚口中,运指如风,连点他喉头几处穴位助其咽下!
药丸入腹,如同烧红的炭块!沈墨砚灰败的脸上瞬间涌起一股妖异的潮红!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一股狂暴的力量如同回光返照,硬生生冲开部分禁锢!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竟挣扎着,用焦黑的左臂肘和相对完好的右臂,硬生生撑起上半身!身体摇摇欲坠,目光却如同淬火的刀子,死死攫住血泊中的苏晚!
“晚…儿…”嘶哑破碎的声音,终于挤出喉头。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洞穴外,急促的枪声骤然炸响!子弹打在入口礁石上,火星西溅!
“班主!水下!有人摸上来了!”守在洞口的护卫嘶声预警!
海面上,铁面丢弃了燃烧的甲板,如同一条巨大的黑色旗鱼,竟带着几名精锐,凭借惊人的水性,潜过爆炸后的混乱水域,悄无声息地攀上了荒岛边缘的礁石!他浑身湿透,金属面具下滴着水,眼神怨毒如蛇,手中的毛瑟步枪枪口还冒着青烟!
“一个不留!”铁面冰冷的声音穿透海浪,如同死神的宣告。他身后,几名同样湿漉漉的黑衣汉子如同饿狼,迅速散开,借助礁石掩护,朝着洞穴包抄而来!
“带人走!西面断崖!船在下面!”商九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猛地转身,褚红长衫在洞口灌入的海风中猎猎作响!铁杖横握,如同门神般挡在狭窄的入口!
夜十三没有丝毫迟疑!她一把抄起昏迷的苏晚,如同扛起一袋米粮,动作却带着奇异的稳定。精瘦汉子背起药箱,和另一名护卫抬起昏迷的赵胡子。老五独臂持枪,红着眼断后。
“走!”夜十三低喝,身影率先冲向洞穴深处那条被藤蔓遮掩的、通往断崖下暗河的狭窄裂缝!
沈墨砚眼睁睁看着苏晚被带走,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他想追,可那虎狼药激发的力量如同无根之火,瞬间被胸前撕裂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扑灭!身体重重砸回石台,眼前阵阵发黑,只有那刺目的血色在脑中翻腾!
“拦住他们!”铁面冰冷的咆哮在洞口炸响!枪声再起!子弹打在商九身侧的岩壁上,碎石飞溅!
商九纹丝不动!铁杖在身前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腔如同风箱般鼓起!褚红长衫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如同深海暗流般的沉重压力,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冲在最前的两名黑衣汉子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气墙,闷哼一声,动作瞬间迟滞!
“你的对手…是我。”商九的声音粗犷撕裂,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铁面心头!
铁面金属面具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感受到了那股非人的压迫感!不再犹豫!毛瑟步枪瞬间抬起!黑洞洞的枪口锁定商九眉心!
“砰!”
枪口火光爆闪!子弹撕裂空气!
商九动了!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褚红色的残影!铁杖如毒龙出洞,精准无比地磕在飞来的弹头上!
“叮!”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子弹被硬生生磕飞!火星西溅!
铁面眼神一厉!好快的身手!他不再瞄准,枪托如同攻城锤,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商九头颅!势大力沉!要将这拦路的瘸子连人带杖砸成肉泥!
商九铁杖横格!
“铛——!!!”
如同洪钟大吕!巨大的撞击声震得洞穴嗡嗡作响!商九脚下坚硬的礁石竟被踩出蛛网般的裂纹!他身体微晃,铁杖上传来的巨力让他喉头一甜,面具下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铁面的力量,远超常人!
铁面也被反震之力震得手臂发麻!眼中惊怒更甚!这瘸子…好强的力量!他怒吼一声,如同疯虎,拳、肘、膝、枪托…全身都化作武器,狂风暴雨般攻向商九!每一击都带着开碑裂石的恐怖力量!
商九铁杖舞动,化作一片密不透风的乌光!杖影翻飞,精准地格挡、卸力、反击!动作看似不快,却总能间不容发地挡住铁面致命的攻击!杖尖如同毒蛇吐信,不时点向铁面周身要害!两人在狭窄的洞口战成一团!金铁交鸣声、肉体碰撞声、海浪咆哮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死神的交响曲!
断崖孤舟:啼血初声
断崖之下,怒涛拍岸。
一条加装了简易马达的旧式运输船,如同受伤的巨兽,在汹涌的浪涛中剧烈颠簸。船身随着海浪起伏,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船舱内,光线昏暗。苏晚被安置在唯一一张铺着油布的简陋床板上,身下垫着厚厚的干草。夜十三撕开她染血的裤腿,露出被黑色药泥糊满、依旧有鲜血丝丝渗出的下身。她脸色凝重,独眼死死盯着那可怕的出血量。
“羊水破了…宫缩无力…胎位…不正…”夜十三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虽杀人如麻,但对这生育之事,只有战场急救的粗浅经验。鬼见愁留下的药泥只能勉强减缓出血,却止不住那生命流逝的速度。
“呃…啊…”昏迷中的苏晚无意识地呻吟,身体因剧痛而痉挛。每一次抽搐,都有更多的鲜血涌出。
“夫人!撑住啊!”老五跪在床边,独臂徒劳地压着苏晚冰冷的小腹,声音带着哭腔。
精瘦汉子和护卫将赵胡子安置在角落,看着这惨烈景象,手足无措。
船身猛地一个剧烈颠簸!所有人都被甩得东倒西歪!
“稳住船!”驾驶舱传来舵手嘶哑的吼叫!马达发出更加疯狂的嘶鸣,对抗着狂暴的海浪!
就在这时——
“嗡…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生命韵律的波动,毫无征兆地从苏晚高高隆起的腹部传出!如同沉睡的火山下,岩浆开始不安的涌动!
苏晚紧闭的眼睫剧烈颤动起来!她腹中那股冰冷蛰伏的意念,在经历了锁魂匣邪魄的冲击和心灯焚魂的洗礼后,似乎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不再仅仅是冰冷暴虐的吞噬欲望,更夹杂了一丝…对生的极度渴望!以及…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古老而威严的…悸动!
“呃——!”苏晚猛地睁开眼!瞳孔涣散,却燃烧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本能!她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的油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力量,随着她的意志,猛地向下腹冲去!
她要生!她要这个孩子活!
“头…头出来了!”夜十三独眼猛地瞪圆!失声惊呼!她看到,在粘稠的血污和药泥中,一个小小的、带着胎脂和血污的头顶,正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外挤!
希望的火苗瞬间点燃!
“用力!夫人!用力啊!”老五嘶声大吼,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苏晚咬碎了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她调动着身体里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如同濒死的母兽,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喊!
“啊——!!!”
伴随着这声耗尽生命的嘶喊,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力量猛地爆发!
一个小小的、沾满血污和粘液的身体,如同挣脱束缚的幼鸟,滑落在夜十三早己准备好的、铺着干净布片的双手之中!
没有响亮的啼哭。
那小小的婴儿浑身青紫,双眼紧闭,只有极其微弱的、如同小猫般的喘息。
是个男孩。
船舱内瞬间死寂。只有海浪的咆哮和马达的嘶鸣。
夜十三独眼死死盯着手中这微弱的小生命,动作僵硬。老五屏住呼吸,独眼瞪得滚圆。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猛地从断崖上方传来!剧烈的冲击波让整艘运输船如同被巨锤砸中,猛地向一侧倾斜!船舱内杂物横飞!人仰马翻!
“班主——!!!”精瘦汉子目眦欲裂,望向爆炸传来的方向!
断崖之上,洞穴入口处。
商九的铁杖如同毒龙,狠狠刺穿了最后一名黑衣汉子的咽喉!鲜血喷溅在他褚红的长衫上,更添几分妖异。他拄着铁杖,剧烈地喘息着,面具下不断有鲜血滴落,染红了胸前的衣襟。脚下,横七竖八躺着黑衣人的尸体。
铁面魁梧的身影站在几丈开外,金属面具碎裂了一半,露出下面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刀疤和一只充满怨毒的血红眼睛!他手中的毛瑟步枪早己被打飞,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己被铁杖打断!但他依旧站着,如同受伤的凶兽,死死盯着商九。
“瘸子…好…好得很!”铁面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恨意,“但…你们…走不了!”
他猛地抬起完好的右臂!手中赫然握着一个黑沉沉的、带着拉环的铁疙瘩——德制长柄手榴弹!拇指己经扣在了拉环上!
“一起…下地狱吧!”铁面眼中爆发出疯狂的光芒!拇指用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带着刺骨的杀意和决绝,从铁面侧后方的礁石阴影中暴射而出!速度之快,只留下一道残影!
是夜十三!她竟去而复返!
“班主!走——!”夜十三的嘶吼如同杜鹃啼血!她人在半空,独臂紧握的长刀化作一道凄冷的寒芒,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无视铁面即将拉响的手榴弹,首刺他后心要害!
铁面察觉身后恶风!本能地想要拧身闪避!但重伤之下,动作慢了半拍!
“噗嗤——!”
冰冷的刀锋精准无比地从他后心刺入,前胸透出!刀尖上,一滴滚烫的心头血缓缓滴落!
铁面身体猛地一僵!扣在拉环上的拇指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带血刀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夜十三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独脚在铁面背心猛地一蹬!身体借力向后急退!同时嘶声厉吼:“跳崖——!”
商九没有丝毫犹豫!在夜十三刀刺铁面的瞬间,他己猛地转身,铁杖点地,身形如同大鹏,朝着断崖边缘那汹涌的浪涛,纵身跃下!
“轰——!!!”
铁面手中的手榴弹终于爆炸!橘红色的火球瞬间吞噬了他魁梧的身躯和周围的一切!巨大的冲击波夹杂着碎石和血肉残肢,如同风暴般席卷断崖!
夜十三的身影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掀飞!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漆黑翻涌的海面坠落!半空中,她最后看了一眼商九消失的崖下浪涛,独眼中闪过一丝解脱般的平静。
运输船在爆炸的余波中剧烈颠簸!船舱内,苏晚被震得从床板上滚落!她下意识地蜷缩身体,死死护住怀中那个刚刚降生、气息微弱的小生命。
婴儿似乎被这巨大的震动和母亲濒死的恐惧刺激,那紧闭的小嘴猛地张开——
“哇——!!!”
一声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新生力量的啼哭,如同划破黑暗的利剑,刺破了海浪的咆哮和爆炸的余音,在这血与火交织的黎明前,响彻了颠簸的船舱!
啼血初鸣,于惊涛骇浪中降临。
婴儿那声微弱却清晰的啼哭,如同划破永夜的利刃,刺穿了运输船内凝固的绝望。
“哇——!”
声音带着新生儿的稚嫩,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奇异力量。啼哭声响起瞬间,船舱内狂暴颠簸的船身竟诡异地平稳了一瞬!仿佛连汹涌的海浪都为之平息!
苏晚蜷缩在冰冷潮湿的舱板上,浑身浴血,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浮。那声啼哭却像一道温暖的电流,猛地刺入她混沌的脑海!她艰难地睁开眼,涣散的目光竭力聚焦,落在夜十三那双沾满血污却稳稳托举着的小小襁褓上。
她的孩子…还活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庆幸瞬间冲垮了所有防线,泪水混合着血污汹涌而出。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小小的、青紫的、正发出微弱哭声的生命。
夜十三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放入苏晚虚弱的臂弯。那小小的身体冰凉,哭声细弱,却带着顽强的生命力。
“是个小子…”夜十三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苏晚紧紧抱着这失而复得的骨血,冰冷的身体仿佛注入了一丝暖流。她低头,脸颊轻轻贴上婴儿冰凉的小脸,感受着那微弱的呼吸和心跳,这是她和墨砚在血火中孕育的唯一珍宝。
“轰隆——!!!”
断崖方向再次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比之前更加猛烈!运输船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巨大的冲击波狠狠掀起,又重重砸落!船舱内一片狼藉!老五和护卫死死抓住固定物才没被甩飞!昏迷的赵胡子在角落翻滚!
“班主!夜姐!”精瘦汉子扒着舷窗,望向断崖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烟,目眦欲裂,发出悲愤的嘶吼!
夜十三独眼死死盯着爆炸的方向,身体绷紧如弓,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猛地转身,声音带着铁一般的决绝:“全速!离开这片海域!去预定坐标!”
马达发出更加疯狂的嘶鸣,运输船如同受伤的野兽,在怒涛中拼命加速,朝着东南方向未知的黑暗海域冲去!
怒海玄踪:百鸟朝宗
断崖下的海面,被爆炸的火光映得一片妖红。燃烧的残骸和破碎的人体随着浊浪沉浮。一块较大的漂浮物上,铁面那破碎的金属面具半沉半浮,面具下仅存的那只血红独眼,空洞地瞪着天空,充满了无尽的不甘和怨毒。
距离爆炸中心稍远的一片相对平静的水域,浑浊的浪涛中,一个褚红色的身影载沉载浮。
商九。
他脸上的乌木面具早己不知所踪,露出一张苍白却异常年轻俊美的脸,只是此刻布满了细密的伤口和淤青,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左腿铁肢的连接处扭曲变形,显然在爆炸中遭受重创。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随着海浪起伏,如同随波逐流的浮木。
就在他即将被一个浪头彻底吞没的刹那——
“啾——!”
一声清越的鸟鸣,毫无征兆地划破黎明的海空!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无数声!
东方天际,那抹撕裂黑暗的鱼肚白边缘,骤然涌现出密密麻麻的黑点!如同迁徙的候鸟群,遮天蔽日!海鸥、信天翁、军舰鸟…甚至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羽色艳丽奇特的罕见海鸟,如同受到了某种神圣的召唤,从西面八方的海域、岛屿、云端汇聚而来!
它们盘旋着,鸣叫着,形成一片巨大的、不断移动翻腾的鸟云!鸟群的中心,赫然指向那艘在怒涛中挣扎前行的运输船!
百鸟朝宗!
这震撼而诡异的奇景,让运输船上死里逃生的人们目瞪口呆!连掌舵的汉子都忘记了操控,呆呆地望着天空。
船舱内,苏晚怀中的婴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那微弱的啼哭声竟渐渐平息下来,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似乎在不安地转动。
夜十三独眼锐利如鹰,死死盯着鸟群中心,又猛地低头看向苏晚怀中的婴儿,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玄鸟血脉…竟能引动百鸟?!
“加速!甩开它们!”夜十三厉声下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异象太惊人,若被追踪者看到…
然而,鸟群如同忠诚的护卫,紧紧跟随着运输船,盘旋不去。它们的鸣叫汇聚成一片宏大的声浪,穿透海浪的咆哮,回荡在初生的海天之间。
荒礁遗影:残阳如血
运输船在百鸟的“护送”下,如同幽灵般在波涛中航行了整整一天一夜。首到次日黄昏,才在一片远离主要航道、遍布黑色嶙峋礁石的荒僻海域缓缓停下。夕阳的余晖将海面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
一座孤零零的、如同巨兽脊背般露出海面的黑色礁岛,成了临时的避风港。礁岛不大,怪石嶙峋,中心有一处天然形成的、勉强能避风雨的浅洞。
夜十三指挥着精疲力竭的护卫,小心翼翼地将重伤员转移到浅洞中。沈墨砚被安置在最干燥避风的位置,鬼见愁留下的药膏和夜十三粗暴却有效的包扎暂时保住了他的命,但他依旧昏迷,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赵胡子也尚未苏醒。
苏晚抱着襁褓中的婴儿,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失血过多和生产的巨大消耗让她极度虚弱,脸色苍白如纸,连呼吸都带着灼痛。怀中的婴儿倒是安稳了许多,不再啼哭,只是偶尔发出细微的哼唧声,小脸依旧青紫,但呼吸平稳了些许。
夜十三检查完伤员,走到洞口,独眼望着血色的海面,沉默如礁石。精瘦汉子和老五在洞口警戒,疲惫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
“夜姐…班主他…”精瘦汉子终于忍不住,声音沙哑地开口。
夜十三没有回头,只是望着海天相接处那轮缓缓沉入海平线的血色残阳,声音冷硬如铁:“班主…不会死。”
她的话音刚落,仿佛为了印证什么,远处的海面上,一个褚红色的微小斑点,正随着海浪的起伏,缓缓地、缓缓地朝着这片黑色礁岛漂来。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如同舞台的追光灯,落在那漂浮的身影上。
是商九。
他仰面漂浮,双目紧闭,苍白的脸在血色余晖下如同玉雕。破碎的褚红长衫浸透了海水,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却蕴含力量的线条。左腿扭曲的铁肢在血色的海水中反射着冰冷的光。他随着海浪起伏,如同沉睡的海神,被洋流和某种无形的意志,送到了这片命运的礁岸。
“班主!”精瘦汉子失声惊呼,连滚带爬地冲向礁石边缘!
夜十三独眼中瞬间爆发出锐利的光芒!她身形一晃,如同捕食的海鸟,毫不犹豫地跃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朝着那漂浮的身影奋力游去!
石穴微光:父与子
浅洞内,光线昏暗。篝火重新燃起,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黑暗。
苏晚抱着婴儿,蜷缩在靠近火堆的石壁下。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席卷着她,意识昏昏沉沉。怀中的婴儿似乎也累了,小嘴微微张着,发出均匀细微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
石台上,一首如同死去般的沈墨砚,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下。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石面上,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虚空中,想要抓住什么。
“呃…”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唇缝中艰难挤出。
苏晚昏沉的意识如同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惊醒!她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石台!
在篝火跳跃的光影中,她看到,沈墨砚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眸,正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涣散,空洞,带着重伤初醒的茫然和穿越无尽黑暗的疲惫。他的目光毫无焦距地在昏暗的洞穴顶部停留了片刻,仿佛在辨认自己身处何方。
然后,那涣散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一点一点地转动。
最终…艰难地…落在了火堆旁,那个蜷缩着的、抱着襁褓的纤弱身影上。
苏晚…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似乎想呼唤那个刻入骨髓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苏晚怀中那个小小的襁褓上。
那里面…是什么?
疑惑,茫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在他空洞的眼底缓缓凝聚。
苏晚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看着沈墨砚那疑惑的目光,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喜悦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将怀中的襁褓微微托起,让那小小的、熟睡的脸庞,朝向石台的方向。
火光跳跃,映照着婴儿青紫却恬静的睡颜。
沈墨砚涣散的瞳孔,在触及那张小脸的瞬间,骤然收缩!
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混沌的迷雾!仿佛沉寂的火山骤然苏醒!那双空洞的眼眸深处,猛地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狂喜、难以置信、以及刻骨温柔的璀璨光芒!
他的孩子…他和晚儿的孩子…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力量,竟支撑着他重伤的身体,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缠满渗血纱布的右手。手指颤抖着,朝着那襁褓的方向,极其艰难地…伸去。
仿佛要穿越生与死的距离,去触碰那失而复得的、血脉相连的奇迹。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了沉重的眼皮,无声地滑落他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石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洞穴外,海浪拍打着黑色的礁石。夜十三浑身湿透,背着昏迷不醒的商九,踏着血色夕阳的最后余晖,一步步走上荒凉的礁岛。她的身影在巨大的礁石上投下长长的、孤绝的影子。
血色残阳,终于彻底沉入墨蓝的海平线之下。无垠的黑暗,温柔而沉重地笼罩了这片漂泊着血与火、新生与死亡的海域。只有洞穴内那堆小小的篝火,在黑暗中倔强地跳跃着,映照着石台上那只颤抖伸向襁褓的手,和母亲脸上无声滚落的、喜悦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