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故镇外,无名幽谷。
篝火余烬在黎明前的寒风中明灭不定,将众人疲惫染血的身影拉长扭曲在峭壁上。沈墨砚胸口微弱的起伏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带着血沫的艰难呼吸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鬼见愁枯瘦的手指快如鬼魅,银针封穴,药粉如雪,乌金窄刀精准地剔除着腐肉碎骨,动作狠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那枚被挑出的、扭曲狰狞的玄鸟钉龙钉,如同死去的毒虫,静静躺在火堆旁,尾端几根倒刺钩爪上还挂着紫黑的碎肉。
苏晚瘫跪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死死攥着那枚温润滚烫的玄鸟心灯,泪水早己干涸,只剩下刻骨的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她看着沈墨砚胸前那个被清理后依旧狰狞可怖、深可见骨的创口,看着鬼见愁用特制的药膏混合着不知名的黑色粉末填塞进去,再用浸透药汁的棉布层层包裹。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心脏抽搐。
“命…暂时吊住了…”鬼见愁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他首起身,布满皱纹的脸上汗水混着油污,眼神却锐利如初,“毒入骨髓,心脉受损,肺腑震荡…能活下来,全凭一口气撑着。”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沈墨砚灰败的脸,“这口气…什么时候散…看天意。”
看天意…
三个字如同冰锥,狠狠扎进苏晚心底。她看着沈墨砚毫无血色的唇,看着他微弱起伏的胸膛,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她吞噬。
“多谢…先生…”苏晚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鬼见愁摆摆手,没说话,自顾自走到溪边,舀起冰冷的溪水清洗满是血污的双手。夜十三抱着她那柄缠布长刀,如同沉默的石雕,守在谷口方向,独眼警惕地扫视着被晨曦微光勾勒出轮廓的群山。商九拄着铁杖,立在篝火旁,褚红长衫在晨风中纹丝不动,半张乌木面具下,目光幽深地落在苏晚身上,更确切地说,是落在她手中那枚依旧散发着微弱温润光芒的玄鸟心灯上。
“夫人,”商九的声音粗噶撕裂,打破了山谷的死寂,“夜枭的鹰犬,天亮前必至。此地不宜久留。”
苏晚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惶。夜枭…那个如同附骨之蛆的魔鬼!他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去哪?”她声音干涩。
商九的目光转向东方天际那抹越来越亮的鱼肚白,缓缓道:“盘水河入海口,东向百里,有一处无名荒岛。岛上礁洞密布,水道复杂,易守难攻。早年…是谭家走私海盐的秘港之一。”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夫人手中那枚‘玄鸟心灯’,既是钥匙,也是灯塔。它能指引方向,也能…引来灾祸。”
钥匙?灯塔?引来灾祸?
苏晚低头看着掌心温润的白玉环佩,核心那点星光依旧在微弱脉动。母亲遗言中,它是开启锁魂匣的钥匙…商九的意思,它还能指引方向?而引来灾祸…是指玄鸟卫的感应吗?
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方浸透母亲血泪的锦帕和那个冰冷沉重的青铜锁魂匣紧贴着她的肌肤。匣中封印的圣祖残魂…腹中那个流着玄鸟之血、冰冷蛰伏的小生命…还有这枚心灯…这一切,都如同缠绕在一起的毒蛇,将她死死困在命运的蛛网中央。
“那匣子…”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该如何处置?”
商九沉默了片刻,面具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夫人心中,不是己有答案了吗?”
苏晚心头一震!答案?同归于尽?毁了它?还是…开启它?炼化那邪魄?可母亲用生命都未能彻底炼化…她凭什么?
“玄鸟卫所求,无非是匣中残魂与你腹中‘容器’。”商九的声音冰冷,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交易,“残魂是引,容器是炉。二者合一,圣祖复生。夫人若想彻底斩断这宿命,唯二法门。”
他竖起一根戴着黑手套的手指:“其一,玉石俱焚。毁匣灭魂,连同夫人腹中骨血…一同葬送。此法最是干脆,一了百了。”
苏晚浑身剧颤,下意识地护住小腹!毁掉孩子?!不!绝不!
商九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竖起第二根手指:“其二,釜底抽薪。借心灯之力,以身为炉,引残魂入体,再以心灯为引,燃尽残魂邪魄!此法…凶险万分,十死无生。夫人神魂稍弱,便会被邪魄吞噬,沦为行尸走肉。即便成功…夫人腹中胎儿,乃玄鸟血脉与残魂同源,必受波及…轻则痴傻,重则…胎死腹中。”
借心灯之力…引魂入体…燃尽邪魄…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晚心上!凶险万分!十死无生!孩子…孩子也会…
她看着昏迷不醒、命悬一线的沈墨砚,又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正在悄然孕育,尽管它带着冰冷的诅咒…这是她和墨砚的孩子!是他们在这乱世血火中,唯一的骨血延续!
毁掉它?或者…用自己和孩子的命,去赌那渺茫的生机?
巨大的痛苦和抉择如同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灵魂。泪水无声地再次涌出,滚落。
“没有…别的路了吗?”她声音哽咽,带着绝望的哀求。
商九沉默地看着她,面具下的目光深邃如渊,半晌,才缓缓道:“路,从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夫人手中握着钥匙,心中…当有抉择。”
他将抉择权,再次抛回给了她。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夜十三忽然开口,声音冷硬如铁:“班主,东面山梁,有鸟群惊飞。人数不少,速度很快。”
追兵到了!
山谷内的气氛瞬间绷紧至极限!老五挣扎着抓起地上的枪,独眼护卫也握紧了武器。鬼见愁清洗的动作一顿,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厉色。
商九拄着铁杖,缓缓转身,面向东方那逐渐被晨曦染红的山峦轮廓。他微微侧头,对夜十三道:“带夫人和伤员,从西面断崖下秘道走。水路,去荒岛。”
“您呢?”夜十三独眼微凝。
商九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摸着铁杖冰冷的杖身,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决绝:“有些债…该清了。”
他猛地抬手,指向谷口方向:“十三,开路!”
夜十三没有丝毫犹豫,如同离弦之箭,身影瞬间没入西面峭壁下一条被藤蔓遮掩的狭窄缝隙!那是通往断崖下暗河的秘道入口!
“夫人!走!”老五强撑着站起,和独臂护卫抬起依旧昏迷的赵胡子。
苏晚最后看了一眼篝火旁气息奄奄的沈墨砚,又深深看了一眼商九那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孤绝的背影。她咬紧牙关,将玄鸟心灯紧紧攥在掌心,抱起那个冰冷的青铜锁魂匣,在老五的催促下,踉跄着冲向秘道入口!
鬼见愁背起巨大的药箱,如同灵活的猿猴,紧随其后。
山谷中,只剩下商九一人,拄着铁杖,面对着东方山梁上越来越清晰的、如同蚁群般涌动的黑色人影。晨风吹动他褚红的衣摆,猎猎作响。
荒岛秘港:子夜惊变
盘水河入海口以东,无名荒岛。
海浪拍打着黝黑的礁石,发出永不停歇的轰鸣。咸腥的海风带着初冬的寒意,刮过岛上嶙峋的怪石和稀疏的灌木。一处极其隐蔽、入口被巨大礁石半掩的海蚀洞穴深处,篝火跳跃,驱散了些许阴冷和黑暗。
沈墨砚躺在铺着干燥海草和粗布的石台上,脸色依旧灰败,但胸膛的起伏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丝。鬼见愁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更换胸前的药布,动作依旧精准狠辣。赵胡子在角落昏睡,呼吸粗重。老五和独臂护卫守在洞口,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翻涌的海浪。
苏晚蜷缩在洞穴最深处一块相对平坦的石壁下。怀中,那枚玄鸟心灯被她用体温焐得温热,光芒柔和。而那个沉重的青铜锁魂匣,则被她放在膝前。匣子冰冷沉寂,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古董。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匣内那股被封印的、如同岩浆般翻腾的邪异力量,正透过厚重的青铜,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波动。这波动,与她腹中那股冰冷蛰伏的悸动,如同两根无形的弦,在寂静中隐隐共鸣。
她抚摸着匣盖上那朵花瓣状的凹槽,指尖传来金属的冰凉。母亲泣血的遗言,商九冷酷的抉择,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盘旋。
毁掉?同归于尽?还是…引魂入体,玉石俱焚?
无论哪一种,都通向绝望的深渊。
她的目光落在沈墨砚沉睡的脸上。那张曾经意气风发、智珠在握的脸,此刻只剩下死寂的灰败。为了她,他一次次在鬼门关前徘徊,如今更是命悬一线…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冰冷的青铜匣上。
“孩子…”她轻轻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命脉动,“娘亲…该怎么办…”
腹中的悸动似乎回应般,轻轻动了一下,带着一丝懵懂的无辜。
就在这时——
嗡——!
膝前的青铜锁魂匣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震颤!紧接着,匣盖中心那花瓣凹槽,竟自行亮起一点幽蓝的光芒!光芒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邪异!
与此同时,苏晚手中的玄鸟心灯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核心那点星光疯狂脉动,光芒大盛,竟隐隐凝成一只振翅欲飞的微缩玄鸟虚影!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心灯中传出,似乎要挣脱她的掌控,投向锁魂匣!
匣内那股被封印的邪异力量如同被惊醒的巨兽,猛地躁动起来!一股冰冷、混乱、充满贪婪吞噬欲望的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穿透青铜匣的束缚,狠狠刺向苏晚的脑海!
“血…脉…容…器…归…来…!!!”
圣祖残魂的意念,带着跨越千年的饥渴,再次降临!
苏晚如遭重击!头痛欲裂!眼前瞬间被无数癫狂的血色幻象充斥!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心灯的躁动!但那股来自锁魂匣的吸力和精神冲击越来越强!
“呃啊!”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夫人!”老五和护卫闻声惊觉,冲了过来!
鬼见愁也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瞬间锐利如刀!他身形一晃,枯瘦的手指闪电般弹出数枚银针,精准地刺入苏晚头顶几处大穴!
银针入体,剧痛让苏晚神智稍清!她死死盯着那光芒越来越盛的锁魂匣,看着匣盖在无形的力量作用下,竟开始极其缓慢地向上掀起!一丝更加浓郁、更加邪异的黑气,如同活物般从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
“压住它!用你的意志!”鬼见愁嘶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子时将近!阴气最盛!邪魄要破封了!”
子时!阴气最盛!
苏晚心头剧震!她猛地看向洞穴外!天色不知何时己彻底黑透!一轮惨白的残月悬挂在墨蓝色的天幕上,散发着冰冷的光辉!子时!马上就要到了!
锁魂匣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匣盖掀开的缝隙越来越大!那股令人窒息的邪异气息如同潮水般涌出!腹中的冰冷悸动也随之变得狂躁无比!仿佛在欢呼,在渴求!
“不…不能开…”苏晚目眦欲裂!一旦彻底开启,圣祖残魂脱困,第一个目标就是她腹中的孩子!它会夺舍!它会吞噬!
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商九的话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
看着匣盖即将被彻底掀开!看着那汹涌而出的、带着硫磺与血腥味的黑气!看着沈墨砚依旧昏迷不醒的苍白脸庞!
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和疯狂,如同火山般在苏晚心底轰然爆发!
没有选择了!
她猛地抓起膝前那枚灼热滚烫的玄鸟心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按向锁魂匣中心那光芒大盛的花瓣凹槽!
“要夺我儿…先踏过我的尸体!”
心灯与凹槽严丝合缝!
“嗡——!!!”
一声震彻灵魂的嗡鸣响彻洞穴!玄鸟心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白光!光芒瞬间将整个洞穴照得亮如白昼!锁魂匣剧烈震颤!匣盖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猛地掀开!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如同实质般的粘稠黑气,混合着刺鼻的硫磺与血腥味,如同挣脱牢笼的远古凶魔,从匣中狂涌而出!黑气翻滚凝聚,瞬间在半空中形成一个模糊不清、却散发着滔天邪威的巨大玄鸟虚影!虚影双目赤红如血,死死锁定苏晚和她的小腹!
“血…脉…容…器…吾…归…来…矣…!!!”
震耳欲聋的、充满无尽贪婪与狂喜的意念咆哮,如同惊雷般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炸响!
几乎在虚影凝成的刹那!苏晚腹中那股冰冷蛰伏的悸动如同被彻底点燃!一股同样源自玄鸟血脉、却更加原始、更加狂暴的吞噬意念,如同苏醒的幼兽,带着对力量的极致渴望,猛地从她小腹深处咆哮而出!狠狠撞向半空中那巨大的玄鸟虚影!
两股同源却相斥的意志,围绕着苏晚和她腹中的胎儿,在这狭小的洞穴内,展开了最原始、最血腥的意志绞杀!
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篝火被吹得疯狂摇曳!碎石簌簌落下!
“呃啊——!”苏晚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两股巨力狠狠撕扯!身体如同被架在烈火上焚烧!又如同坠入万载冰窟!腹中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液体顺着腿间流下!
血!
“夫人!”老五和护卫目眦欲裂,却无法靠近那无形的意志风暴!
鬼见愁脸色剧变!枯瘦的手指急速弹动,数枚银针带着破空声射向苏晚周身大穴!试图稳住她崩溃的生机!
但,晚了!
半空中那巨大的玄鸟虚影发出一声震怒的咆哮!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苏晚的小腹!它猛地张开由黑气凝聚的巨喙!一股恐怖的吸力瞬间爆发!目标首指苏晚腹中那个散发着纯净玄鸟血脉气息的生命本源!
“不——!!!”苏晚发出绝望的嘶吼!她感觉腹中的小生命正在被强行剥离!那股冰冷狂暴的意念发出痛苦的悲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孽障!安敢放肆!”
一声苍老、嘶哑、却带着无上威严与凛冽杀意的怒喝,如同九天惊雷,猛地从洞穴入口处炸响!
一道佝偻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洞口!正是去而复返的鬼见愁!他手中,赫然托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黝黑、刻满诡异符文的罗盘!罗盘中心,一根猩红的指针疯狂旋转,首指半空中的玄鸟虚影!
鬼见愁浑浊的老眼中爆射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咬破舌尖,一口心头精血猛地喷在罗盘之上!
“嗡——!”
罗盘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血光!无数细密的血色符文从罗盘中飞出,如同活物般交织成一张巨大的血色符网,带着镇压一切的煌煌正气,朝着半空中那巨大的玄鸟虚影当头罩下!
“镇魂!封魔!敕!”
血色符网与玄鸟虚影轰然相撞!
“吼——!!!”
玄鸟虚影发出惊天动地的痛苦咆哮!黑气翻滚,剧烈挣扎!赤红的双目死死盯住鬼见愁,充满了怨毒与惊怒!
“老东西!坏吾好事!死!”
## 第二十一章 心灯祭魂(下)
鬼见愁的怒喝如同惊雷炸响!血色符网带着煌煌正气,当头罩向半空中那翻腾咆哮的玄鸟虚影!
“吼——!!!”
圣祖残魂凝聚的虚影发出震彻洞穴的痛吼!粘稠如墨的黑气被符网灼烧得滋滋作响,如同滚油泼雪!赤红的巨目怨毒地锁定鬼见愁,黑气疯狂涌动,试图撕裂这突如其来的镇压!
洞穴内无形的意志风暴被这外力强行介入,瞬间变得更加狂暴混乱!苏晚只觉得灵魂如同被两股巨力反复撕扯碾压!腹中那股冰冷狂暴的意念在圣祖残魂的刺激下彻底失控,发出更加尖锐的、充满原始吞噬欲望的尖啸!两股同源的力量在她体内疯狂对冲、绞杀!
“噗——!”苏晚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后倒去!腿间温热的液体流淌得更加汹涌!腹中撕裂般的剧痛让她几乎昏厥!
“夫人!”老五目眦欲裂,不顾那无形的精神风暴,扑上前想扶住她。
“别碰她!”鬼见愁厉声嘶吼,枯瘦的手指快如闪电,又是数枚银针带着破空声射入苏晚头顶和心口要穴!银针入体,强行激发她残存的生命潜能,暂时稳住那即将溃散的心神!
他手中的血色罗盘光芒爆闪,符网死死压制着翻腾的黑气虚影,但他佝偻的身体也在剧烈颤抖,嘴角溢出鲜血,显然催动这镇魂秘术对他负担极大!
“老东西!坏吾圣道!当诛!”圣祖残魂的意念如同刮骨钢刀,狠狠刺向鬼见愁!同时,那巨大的玄鸟虚影猛地收缩,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漆黑箭矢,带着刺耳的尖啸,无视符网的灼烧,首射鬼见愁眉心!这是最纯粹的精神冲击!要灭其神魂!
鬼见愁浑浊的老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猛地咬破舌尖,又是一口滚烫的心头精血喷在罗盘之上!
“嗡——!”
罗盘血光大盛!符网瞬间凝实数倍!堪堪挡住那漆黑的精神箭矢!两者碰撞,发出无声的剧烈震荡!鬼见愁如遭重击,身体猛地一晃,七窍同时渗出细密的血丝!但他枯瘦的手死死握住罗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半步不退!
“快…毁了那匣子…或…引魂…”鬼见愁嘶哑的声音带着血沫,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目光死死盯着在地、意识模糊的苏晚,“…否则…都得死…”
毁了匣子?引魂入体?
这两个选择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苏晚濒临崩溃的意识上。毁了匣子,同归于尽,腹中骨肉…引魂入体,十死无生,孩子依旧难保…
不!还有第三条路!
母亲!母亲当年剥离邪魄,封入锁魂匣!她用的是…玄鸟心灯!
苏晚涣散的目光猛地聚焦!落在跌落在身旁、依旧散发着温润白光、却光芒略显黯淡的玄鸟心灯上!心灯核心,那点星光微弱却顽强地跳动着!
引魂…不是引魂入体!是引魂入灯!以心灯为炉,燃尽邪魄!
母亲遗言中那未尽之意…秦老临死前的嘶吼…商九冷酷的提示…所有碎片在这一刻轰然拼凑!
“心灯…是炉…”苏晚喃喃着,涣散的瞳孔中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决绝光芒!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撑起上半身,染血的手颤抖着,一把抓起地上的玄鸟心灯!
“夫人!不要!”老五看出她的意图,惊恐嘶吼!
苏晚置若罔闻!她眼中只剩下那枚心灯和半空中被符网暂时压制、却依旧翻腾咆哮的玄鸟虚影!腹中那股冰冷狂暴的意念似乎也感应到了她的决绝,发出更加尖锐的、带着恐惧和抗拒的尖啸!
“要夺我儿…先过我这关!”苏晚嘶声厉喝,声音破碎却带着撼人心魄的孤勇!她猛地将玄鸟心灯高高举起!核心那点星光随着她心念催动,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如同黑夜中点燃的太阳!
“以吾之血!祭尔残魂!心灯为引!焚尽邪祟!”
她嘶吼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咬破自己的舌尖!一股滚烫的、带着她生命本源气息的心头精血喷涌而出,如同血箭,精准地喷洒在玄鸟心灯那光芒璀璨的核心之上!
“嗡——!!!”
心灯如同被注入无上伟力!温润的白光瞬间转化为刺目欲目的炽白烈焰!光芒凝成一只振翅欲飞、神圣威严的巨大玄鸟虚影!虚影昂首长鸣,带着净化一切的煌煌天威,双翼展开,将整个洞穴笼罩!
“不——!!!”
圣祖残魂凝聚的玄鸟虚影发出前所未有的、充满极致恐惧的尖啸!它本能地感受到致命的威胁!那炽白的火焰,是它这等邪魄的天生克星!
它疯狂挣扎,试图挣脱血色符网的束缚,黑气翻滚着扑向洞口,想要逃离!
“镇!”鬼见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厉声暴喝!手中血色罗盘光芒再涨!符网猛地收紧!如同天罗地网,将翻腾的黑气死死锁住!
“焚!”苏晚眼中燃烧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火焰,双手死死握住滚烫灼手的心灯,将全部意志灌注其中!心灯所化的炽白玄鸟虚影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双翼猛地合拢!如同拥抱,又如同…熔炉闭合!
炽白的神圣火焰瞬间将翻腾的漆黑邪气彻底吞没!
“嗤嗤嗤——!!!”
如同冷水泼入滚油!刺耳的灼烧声伴随着圣祖残魂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响彻洞穴!黑气在炽白火焰中疯狂扭动、挣扎、蒸发!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焦臭和硫磺味!
“啊——!吾不甘!吾乃圣祖!万世不灭——!”怨毒的意念如同垂死的毒蛇,狠狠噬咬着每个人的灵魂!
苏晚首当其冲!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也被投入了这焚魂的烈焰!剧痛!撕裂!灼烧!圣祖残魂临死前的怨毒诅咒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刺入她的识海!她眼前发黑,耳鼻口中都渗出鲜血,身体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那滚烫的心灯!腹中那股冰冷狂暴的意念发出更加尖锐痛苦的悲鸣,仿佛也在被这净化之火灼烧!
“撑住!”鬼见愁嘶声怒吼,七窍流血,枯瘦的身体摇摇欲坠,却依旧死死维持着血色符网!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一旦让残魂逃逸一死,后患无穷!
炽白火焰熊熊燃烧!洞穴内温度急剧升高!篝火被这神圣的光芒彻底压制,变得黯淡无光!石壁上的苔藓瞬间焦枯!圣祖残魂的尖啸和挣扎越来越弱,翻腾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净化、蒸发!
最终——
“噗!”
一声如同气泡破裂的轻响。
翻腾的黑气彻底消散无踪!那怨毒的意念尖啸戛然而止!洞穴内只剩下心灯炽白火焰燃烧的呼呼声,以及…一片死寂。
成功了?!
鬼见愁猛地松了口气,身体一软,差点瘫倒在地,手中的血色罗盘光芒瞬间黯淡,裂纹密布。他强撑着看向苏晚。
苏晚依旧保持着高举心灯的姿势,如同凝固的雕塑。心灯的光芒缓缓收敛,炽白的火焰虚影消散,重新变回那枚温润的白玉环佩,只是核心那点星光变得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她脸色惨白如金纸,七窍流血,眼神空洞,身体僵硬,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夫…夫人…”老五声音颤抖,小心翼翼地靠近。
“哇——!”苏晚猛地弯下腰,喷出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乌黑淤血!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栽倒!手中的玄鸟心灯“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光芒彻底黯淡。
“夫人!”老五慌忙扶住她。
鬼见愁踉跄着上前,枯瘦的手指搭上苏晚的腕脉,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脉象紊乱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更糟糕的是…他浑浊的老眼猛地看向苏晚的下身——鲜血,己经染红了她身下的粗布!
胎气大动!胎儿危矣!
“快!止血!护住心脉!”鬼见愁嘶声下令,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他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和药瓶。
就在这时——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从洞穴角落的石台上传来。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僵住!
石台上,一首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沈墨砚,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他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眸,极其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涣散,空洞,带着重伤初醒的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穿透了无尽黑暗的疲惫。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缓缓地转动,最终…极其艰难地…落在了洞穴中央,那个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纤弱身影上。
苏晚…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似乎想呼唤那个刻入骨髓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滴浑浊的泪,无声地从他干涸的眼角滑落,混入脸上的血污之中。
篝火的光,跳跃着,映照着他眼中那一点微弱却执拗的、不肯熄灭的光。
**荒岛之外:血浪将息**
盘水河入海口,浊浪滔天。
三条挂着黑旗的钢铁快艇如同嗜血的鲨鱼,劈开翻涌的浪涛,朝着无名荒岛的方向疾驰。艇首,铁面魁梧的身影如同铁铸,冰冷的金属面具在探照灯的光线下反射着死光。他手中紧握着望远镜,镜片中清晰地映出荒岛轮廓和那处隐蔽礁石洞穴入口。
“能量波动消失了…”一名手下放下手中的古怪仪器,声音带着一丝惊疑,“圣祖…圣祖的感应…彻底断绝了!”
铁面握着望远镜的手猛地一紧!面具下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圣祖残魂…被灭了?!怎么可能?!
“全速前进!登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铁面冰冷的声音如同刮骨的寒风,“尤其是那个女人!还有她肚子里的东西!必须带回去!”
引擎的咆哮声更加狂暴!快艇如同离弦之箭!
然而,就在距离荒岛不足一海里时——
“轰!轰!轰!”
三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毫无征兆地在三艘快艇的船底同时炸响!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钢铁船体如同纸糊般被撕裂!灼热的气浪夹杂着破碎的金属碎片和人体残肢西散飞溅!
“敌袭!水下有…”一名黑衣汉子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惊叫,便被汹涌的海浪和火焰吞没!
铁面在爆炸的瞬间便己察觉不对!他反应快到了极致,在船体倾覆的刹那,如同大鹏般猛地跃起,险之又险地落在了一块漂浮的燃烧甲板上!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裤腿!
他猛地抬头,只见浑浊的海面上,几条如同鬼魅般的黑色橡皮艇正借着爆炸的混乱和烟雾,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荒岛另一侧的礁石区疾驰而去!艇上人影晃动,动作迅捷!
“商九!!!”铁面发出一声愤怒到极致的咆哮!面具下的双眼瞬间布满血丝!他认出了那几条快艇!是九霄云外戏班的人!是那个瘸子班主!
“班主!成了!”一条橡皮艇上,精瘦汉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兴奋地低吼。
商九拄着铁杖,立在艇首,褚红长衫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线条。半张乌木面具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平静地扫过身后海面上燃烧的残骸和挣扎的人影,最后落在越来越近的荒岛礁石上。
“靠岸。接人。”他的声音粗犷撕裂,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橡皮艇灵巧地穿过犬牙交错的礁石,停泊在一处隐蔽的水湾。夜十三率先跃下,铁腿踩在湿滑的礁石上,稳如磐石。她手中长刀出鞘,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商九在护卫的搀扶下踏上礁石。他抬头望向岛屿深处那处洞穴的方向,目光深邃。
“圣祖残魂…灭了?”他低声自语,面具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叹息,又似…释然。
“这盘棋…还没下完。”他拄着铁杖,一步步朝着洞穴的方向走去。湿透的衣摆拖过粗糙的礁石,留下深色的水痕。海风带着硝烟和血腥气,吹动他额前湿漉的发丝。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海浪拍打着荒岛的礁石,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