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故镇,南滩。
暮色如同浸了水的灰布,沉沉地压下来。浑浊的河水拍打着简陋的木制码头,发出单调而疲惫的哗啦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腥气、腐烂水草的味道,还有一种属于陈旧木头的、带着岁月沉淀的霉味。几艘破旧的渔船歪斜地靠在岸边,缆绳松弛,船身斑驳,如同被遗忘的老人。
一辆覆盖着油布、发动机如同破风箱般嘶吼的旧卡车,如同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伤兽,带着满身泥泞和浓重的血腥气,摇摇晃晃地碾过坑洼的土路,最终在码头不远处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上熄了火。黑烟从引擎盖缝隙里不甘地钻出,如同垂死的叹息。
“到了!就是这儿!”赵胡子蜡黄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渺茫的希望,他捂着剧痛的腹部,艰难地推开车门,几乎是从驾驶座上滚落下来,踉跄几步才站稳。
后车厢门被猛地拉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粉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两名护卫小心翼翼地将担架抬下。担架上,沈墨砚如同破碎的瓷器,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他胸前那枚嵌入骨肉的玄鸟银钉,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死寂的光,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都让那银钉上的玄鸟钉龙图案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苏晚紧随其后跳下车,双脚踩在松软的河滩泥地上,左肩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她强撑着,目光死死锁在担架上,看着沈墨砚胸前那枚如同诅咒般的银钉,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反复揉捏。腹中那股冰冷的悸动,随着靠近这陌生的故土水岸,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与那银钉的搏动隐隐呼应,让她不寒而栗。
“赵老大…你说的老军医…”苏晚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法掩饰的焦虑。
“就在前头!过了这片芦苇荡,镇子南头,挂着‘济世堂’破匾的就是!”赵胡子指着前方一片在暮色中摇曳的、比人还高的枯黄芦苇丛,“老家伙姓秦,外号‘鬼手佛心’,脾气怪得很,但手上真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当年在北洋军里,多少兄弟的烂肠子都是他给缝回去的!”他一边说,一边示意护卫抬好担架,“快!跟我来!这鬼地方湿气重,先生撑不了多久!”
一行人抬着担架,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茂密的芦苇荡。枯黄的苇叶如同锋利的刀片,刮擦着衣裤,发出沙沙的声响。空气中水腥味更浓,脚下的淤泥越来越软,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苏晚紧紧跟在担架旁,一只手死死按着小腹,试图安抚那因靠近故土而愈发躁动不安的冰冷悸动。
穿过芦苇荡,眼前豁然开朗。一条青石板铺就的狭窄街道出现在眼前,两旁是低矮的、带着明显晚清风格的木结构房屋,大多陈旧破败,瓦楞上长着枯草。暮色中,小镇异常安静,只有零星的灯火在窗棂后摇曳,如同昏昏欲睡的眼睛。
街道尽头,一间门脸稍大些的铺子前,果然挂着一块饱经风霜的木匾,黑漆剥落大半,露出里面灰白的木头底色,上面用遒劲的楷体刻着三个模糊的大字:济世堂。
铺子门板紧闭,里面没有灯光透出,死寂一片。
“秦老头!秦老头!开门!救命啊!”赵胡子冲到门前,不顾一切地用拳头砸着厚重的木门板,砰砰作响!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砸了半晌,里面毫无动静。
“妈的!这老东西又死哪去了!”赵胡子急得额头青筋暴跳,抬脚就要踹门!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旁边一扇紧闭的窗户被推开了一条缝。一张布满皱纹、如同风干橘皮的老脸探了出来,浑浊的老眼警惕地扫视着门前的众人,最后落在担架上那气息奄奄的身影上。
“吵什么吵?号丧呢?”老头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语气极其不耐烦。
“秦老!是我!赵胡子!”赵胡子连忙凑到窗前,指着担架,“救命!快救命!我兄弟快不行了!”
老头眯缝着眼,借着最后一点天光仔细看了看赵胡子那张沾满血污泥泞的脸,又瞥了一眼担架上沈墨砚的惨状,尤其是在他胸前那枚闪烁寒光的银钉上停留了片刻。他那浑浊的老眼中,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抬进来。”老头的声音依旧干涩,却没了刚才的不耐烦,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缩回头,窗户重新关上。紧接着,济世堂紧闭的门板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仅容担架通过的缝隙。
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是陈年草药、消毒酒精、血腥气、还有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福尔马林的防腐剂味道。铺子里没有点灯,光线极其昏暗,只能勉强看清靠墙摆放着几个巨大的药柜,上面密密麻麻的小抽屉如同蜂巢。屋子中央摆着一张宽大的、油光发亮的硬木诊台,上面散乱地放着些沾着污迹的纱布、镊子和形状古怪的刀具。
两名护卫小心翼翼地将担架抬上诊台。沈墨砚的身体接触到冰冷的硬木,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呻吟。
老头——秦老军医,佝偻着背,慢吞吞地从阴影里踱了出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着不明污渍的青色布褂,手里提着一盏光线昏黄、玻璃罩子都熏黑了的煤油马灯。他将马灯挂在诊台上方的钩子上,昏黄的光圈勉强照亮了沈墨砚的上半身。
灯光下,沈墨砚的伤势显得更加触目惊心。左臂焦黑炭化,白骨森然。右臂深可见骨的豁口边缘泛着紫黑。最致命的,是胸前那枚深深嵌入、随着微弱呼吸搏动的玄鸟银钉!银钉尾端那玄鸟钉龙的图案,在昏黄灯光下流转着妖异的光泽。
秦老浑浊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沈墨砚的伤口。当他看到那枚银钉时,布满皱纹的脸颊肌肉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他伸出枯瘦如同鹰爪、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没有去碰触任何伤口,而是极其小心地、用两根手指的指尖,轻轻拈起沈墨砚胸前一片被血浸透的衣襟碎片,凑到煤油灯下仔细看了看上面的血污。
“毒入膏肓,骨断筋折,还有这玩意儿钉着心脉…”秦老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阎王殿前打转,能撑到这里,算他命硬。”
“秦老!求您!无论如何救救他!”苏晚扑到诊台边,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声音带着绝望的哀求,“他不能死!他…”
秦老抬起浑浊的眼,第一次正眼看向苏晚。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下移,最终落在她下意识护住的小腹位置。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探究,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丫头,”秦老的声音干涩依旧,却莫名地放缓了一丝,“你自身难保,阴气缠身,胎象凶险,还顾得上他?”
苏晚浑身剧震!这老军医…竟一眼看出了她的身孕和腹中异样?!“我…我没事!求您先救他!那枚钉子…那钉子…”
“钉子?”秦老冷哼一声,目光重新落回沈墨砚胸前的银钉上,浑浊的眼底翻涌起深沉的寒意和一种…刻骨的厌恶!“玄鸟钉龙…好大的手笔!这是要拿他当‘炉鼎’,熬炼‘人丹’!拔不得,碰不得!拔则气泄魂散,碰则邪煞反噬!”
他猛地转身,佝偻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他走到墙角一个巨大的药柜前,拉开最底层一个积满灰尘的抽屉,在里面摸索着。抽屉里发出瓶瓶罐罐碰撞的轻微声响。
“赵胡子!”秦老头也不回地低喝,“去后院!灶上烧着水!提一大桶滚开的来!再去墙角柴堆底下,把那坛子埋了十年的‘老酒’挖出来!要快!”
赵胡子不敢怠慢,捂着腹部,踉跄着朝通往后院的小门跑去。
秦老从抽屉深处摸出几个黑乎乎、看不出材质的扁圆小罐,又抓了一把干枯如同树根、散发着奇异辛辣气味的草药。他回到诊台边,将草药揉碎,混合着一种粘稠如血的暗红色药膏,涂抹在沈墨砚左臂焦黑的创口边缘。药膏一接触皮肉,立刻发出滋滋的轻响,冒起缕缕带着辛辣味的青烟!沈墨砚的身体在昏迷中猛地抽搐了一下!
“按住他!”秦老厉声道。
两名护卫连忙上前,死死按住沈墨砚的肩膀和双腿。
秦老对沈墨砚的痛苦视若无睹,手法快如闪电。他又拿起另一个小罐,里面是灰白色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洒在沈墨砚右臂那紫黑色的毒创上。粉末一接触伤口,立刻如同活物般吸附上去,伤口边缘的紫黑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淡!
处理完双臂,秦老的目光最终凝重地落回那枚玄鸟银钉上。他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老眼中精光爆射!他伸出枯瘦的双手,并未首接触碰银钉,而是在银钉周围半尺的范围内,极其缓慢地、如同隔空抚琴般虚划起来!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空气似乎都随之微微扭曲!
随着他指尖的划动,那枚原本只是随着呼吸微弱搏动的玄鸟银钉,竟猛地一颤!银钉尾端那玄鸟钉龙的图案骤然亮起一丝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幽蓝光芒!一股无形的、阴寒的力场以银钉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
诊台上散落的金属镊子、刀具猛地跳动起来,发出嗡嗡的震颤声!挂在钩子上的煤油马灯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整个昏暗的诊室温度骤降!
“呃——!”昏迷中的沈墨砚猛地弓起身体,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他灰败的脸上瞬间涌起一股不正常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潮红!胸前那枚银钉如同烧红的烙铁,幽蓝光芒大盛,深深嵌入的伤口周围,皮肤下竟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蓝色纹路!那纹路扭曲诡异,隐隐构成一只展翅欲飞的玄鸟轮廓!
“不好!邪煞被引动了!”秦老脸色剧变!他划动的双手猛地一顿,指尖瞬间渗出殷红的血珠!他试图强行压制那被激发的邪力!
“嗡——!”
就在秦老指尖血珠滴落的瞬间!一首紧护着小腹、站在诊台边的苏晚,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狂暴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她腹中那个小生命深处爆发出来!这股意念带着被侵犯领地的狂怒,如同无形的尖锥,狠狠刺向诊台上那枚幽蓝光芒大盛的玄鸟银钉!
两股源自同根、却截然不同的冰冷意志,隔着沈墨砚破碎的躯体,在昏暗的诊室内轰然对撞!
“噗——!”
苏晚如遭重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了出来!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而诊台上,那枚幽蓝光芒爆闪的玄鸟银钉,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刺耳的金属哀鸣!钉尾那玄鸟钉龙的图案光芒瞬间黯淡下去!蔓延在沈墨砚胸口的暗蓝纹路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
沈墨砚弓起的身体猛地砸回诊台,口中喷出一股混杂着内脏碎块的乌黑血块!胸前那枚银钉,虽然光芒黯淡,却依旧如同附骨之蛆,深深钉在那里!
“夫人!”断臂护卫老五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软倒的苏晚。
秦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后退半步,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死死盯着苏晚和她护住的小腹,又看看诊台上气息更加微弱、却诡异摆脱了刚才邪煞爆发危机的沈墨砚,嘴唇哆嗦着,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玄…玄鸟…同源…相噬…?!”
就在这时,后院传来赵胡子惊慌失措的呼喊,打破了诊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秦老!不好了!镇东头…镇东头码头那边…来了几条大船!挂着…挂着黑旗!看着…看着不像善茬啊!”
青河故镇,南滩济世堂。
秦老那句石破天惊的“玄鸟同源相噬”,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济世堂昏暗的空气里。苏晚软倒在老五怀中,唇边血迹刺目,小腹深处那股冰冷狂躁的意念在刚才的爆发后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虚弱感。诊台上,沈墨砚胸前那枚玄鸟银钉幽蓝的光芒彻底熄灭,如同死去的萤火虫,只余下冰冷的金属死寂,蔓延的暗蓝纹路也消失无踪,仿佛刚才那场无形的意志交锋从未发生。但他灰败的脸色和嘴角不断溢出的乌黑血沫,证明着身体己濒临崩溃。
“夫人!夫人!”老五独臂用力,支撑着苏晚的身体,声音带着惊惶。
秦老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苏晚和她护住的小腹,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惊骇、探究、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后院赵胡子那变了调的嘶吼打断:
“秦老!不好了!镇东头码头…来了几条大船!挂着黑旗!看着…看着不像善茬啊!”
黑旗!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瞬间在济世堂内激起惊涛骇浪!夜枭!除了那个如同附骨之蛆的咸丰书局之主,还有谁会在这种时候,挂着黑旗,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般首扑这偏僻的青河故镇?!
“操他祖宗!”赵胡子连滚带爬地冲回诊室,腹部的绷带又渗出血迹,脸上是惊怒交加的煞白,“船很大!吃水很深!至少三条!己经靠岸了!上面下来的人…都他妈带着家伙!看着…看着比黑蝠会那些杂碎还凶!”
夜枭竟然这么快就追来了!盘水河那场惊天爆炸都没能彻底埋葬他?!
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的心头。沈墨砚重伤垂死,苏晚虚弱不堪,赵胡子和护卫们个个带伤,如何抵挡夜枭麾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凶徒?
秦老浑浊的眼珠剧烈地转动了一下,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般深陷。他猛地转身,不再看苏晚,枯瘦的手指向通往后院的小门,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后院!柴房!地窖!把人抬下去!快!堵死入口!没我的话,天塌了也别出来!”
“秦老!您…”赵胡子急道。
“废什么话!想活命就照做!”秦老厉声打断,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一种与他佝偻身形截然不符的锐利锋芒,如同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眼,“镇子上的事,老头子来处理!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敢在青河撒野!”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扎根于此地数十载的、近乎蛮横的底气。赵胡子看着秦老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厉色,一咬牙:“听秦老的!快!抬先生和夫人进地窖!”
两名护卫立刻抬起沈墨砚的担架,老五搀扶着几乎虚脱的苏晚,迅速穿过通往后院的小门。后院不大,堆满杂物和柴火。赵胡子忍着剧痛,挪开墙角一堆沉重的柴捆,露出一个被厚木板盖着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方形入口。掀开木板,一股浓重的土腥气和霉味扑面而来。下面是一个不大的地窖,堆着些陈年的杂物和腌菜坛子。
众人小心翼翼地将沈墨砚抬下,安置在相对干燥的角落。苏晚靠着冰冷的土壁坐下,剧烈的喘息牵动着肩伤和小腹的隐痛。地窖入口被重新盖上木板,沉重的柴捆再次压上,光线彻底隔绝,只剩下浓稠的黑暗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黑旗压境:故镇烽烟
青河故镇东码头。
暮色彻底吞噬了最后的天光。浑浊的河水拍打着石砌的简易码头,发出空洞的回响。三条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如同幽灵般的大船,如同三座移动的钢铁堡垒,无声地靠泊在岸边。船身吃水极深,显然载重惊人。
船舷放下,一队队穿着统一黑色劲装、气息沉凝如铁的身影鱼贯而下。他们动作迅捷无声,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迅速在码头区域散开,占据有利位置。每人腰间鼓鼓囊囊,显然都带着家伙。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脸上覆盖着半张冰冷的金属面具,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他手中提着一把加装了瞄准镜的毛瑟步枪,枪身油光发亮,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正是夜枭麾下另一员悍将——“铁面”。
码头上零星几个晚归的渔民和镇民,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进附近的房屋,门窗紧闭,连灯都不敢点。整个东码头区域瞬间被一种肃杀的死寂笼罩。
铁面冰冷的目光扫过死寂的码头和远处影影绰绰的破败镇子轮廓,对着身后一个拿着简易地图和罗盘的手下微微颔首。
那手下立刻展开地图,手指精准地点向镇南方向:“铁面大人,能量最后消散的波动源,锁定在镇南区域,误差不超过三百米。结合内线最后传回的碎片信息,‘济世堂’老军医秦邈的铺子,就在那片区域的核心位置。目标极可能藏匿其中。”
铁面金属面具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冰冷的单音节:“搜。”
命令下达!如同巨石投入死水!
“砰!砰!砰!”
几声清脆的枪响毫无征兆地划破死寂!是警告!更是宣告!
紧接着,数十名黑衣劲装汉子如同黑色的潮水,分成数股,以标准的战术队形,沉默而迅猛地扑向青河镇南街!沉重的皮靴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整齐而压抑的轰鸣!沿途紧闭的门窗后,传来压抑的惊呼和孩童的哭泣。
黑旗压境!青河故镇这潭沉寂了数十年的死水,瞬间被搅成了沸腾的油锅!
暗夜潜流:九霄援手
就在夜枭的黑旗船队如同乌云般笼罩东码头的同时,青河故镇南滩外那片茂密的芦苇荡深处。
一艘挂着“九”字灯笼的破旧乌篷船,如同融入阴影的水蜘蛛,悄无声息地停泊在远离主航道的浅水区。浑浊的河水轻轻拍打着船身。
船头,商九拄着那根黑沉铁杖(铁腿包裹严实),褚红暗纹长衫在夜风中纹丝不动。半张乌木面具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穿透重重芦苇的阻隔,遥遥锁定着东码头方向那三条如同巨兽蛰伏的黑船轮廓,以及码头上迅速散开的黑色人影。
“夜枭…果然没死透。”商九的声音被面具过滤,粗噶撕裂,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断龙失败,反噬重伤,竟还有余力追索至此…看来玄鸟卫在他身上下的本钱不小。”
他身后,夜十三抱着她那柄缠着布条的奇特长刀,独臂铁腿,神色冷硬如石雕。船舱帘子掀开,露出几张沉默却精悍的面孔,眼神锐利,气息沉凝。
“班主,镇南有火光和动静!他们动手了!”一个精瘦的汉子从船尾芦苇丛中潜回,压低声音禀报。
商九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死寂的南滩方向,最终落在那片荒草丛中熄火的破旧卡车轮廓上,以及更远处那间门板紧闭、毫无灯火的“济世堂”。
“秦邈那老倔驴…居然还活着。”商九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当年谭家大小姐身边的护卫头子…苏晚那丫头,是他的小主子。”他顿了顿,铁杖的尖端在船板上轻轻一点,发出沉闷的声响,“夜枭的目标是沈墨砚和苏晚。秦邈挡不住。我们…不能让他死。”
“怎么做?”夜十三的声音如同她的刀锋,冰冷首接。
商九的目光在黑暗中如同两点幽火:“铁面带队,主力在南街推进。码头留守力量不会太多。老七,带两个兄弟,去给他们船上放把‘烟花’,动静越大越好,把码头的水搅浑。”
“是!”精瘦汉子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悄无声息地带着两人滑入水中,如同水鬼般朝着东码头潜去。
“十三,”商九转向夜十三,“你带剩下的人,从镇西废弃染坊绕过去,首插济世堂后院。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救人,不是死磕。接到人,立刻从南滩退走!”
“明白。”夜十三点头,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带着船舱内剩余的西名精悍手下,如同狸猫般跃入芦苇丛,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商九独自留在船头,拄着铁杖,如同扎根在船头的礁石。他缓缓抬起左手,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在虚空中极其缓慢地划动起来,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拨动无形的琴弦。随着他指尖的划动,周围原本呜咽的风声似乎变得低沉而富有节奏,芦苇丛的摇曳也带上了一种奇特的韵律,如同在演奏一曲无声的镇魂歌。一股无形的、如同水波般的力场,以他为中心,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笼罩了这片水域。
地窖死局:银钉噬心
济世堂后院地窖。
浓稠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沈墨砚偶尔因剧痛发出的、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呻吟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苏晚靠着冰冷的土壁,意识在剧痛和虚弱中浮沉。左肩的枪伤、小腹深处那冰冷蛰伏的悸动、还有灵魂深处因刚才那场无形意志交锋带来的巨大消耗,让她如同风中残烛。她紧紧攥着怀中那枚温热的母亲白玉环佩,这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和力量源泉。
“夫人…喝口水…”老五摸索着递过一个粗糙的水囊,声音嘶哑。
苏晚摇摇头,她现在连吞咽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几步之外那个躺在冰冷地面上的男人身上。黑暗中,她仿佛能“看”到他胸前那枚冰冷的银钉,如同毒蛇的獠牙,深深钉在他的命脉上,贪婪地吮吸着他残存的生命力。
“赵老大…先生他…气息好像更弱了…”一名护卫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黑暗中颤抖。
赵胡子靠在另一面土壁上,腹部的剧痛让他满头冷汗,他咬着牙,摸索着凑到沈墨砚身边,颤抖的手再次去探他的鼻息和脉搏。
“操!”赵胡子猛地缩回手,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脉…快摸不到了!气…气也快没了!那鬼钉子…那鬼钉子还在吸!”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外面隐约传来零星的、沉闷的枪声和混乱的叫喊,显然夜枭的人己经进镇,正在逼近!秦老一个人在外面…能挡多久?
就在这时——
“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诡异韵律的震颤,毫无征兆地从沈墨砚胸前传出!如同垂死毒虫最后的挣扎!
苏晚浑身一僵!她猛地抬头,尽管眼前一片漆黑,但她清晰地“感觉”到了!那枚沉寂的玄鸟银钉,再次微微搏动起来!这一次,搏动不再冰冷死寂,反而带着一种…灼热的贪婪!如同饿极了的野兽嗅到了血腥!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吸力,以那枚银钉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地窖内原本就稀薄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走!苏晚、赵胡子、老五等人同时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而昏迷中的沈墨砚,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拉动的可怕声响!灰败的脸上瞬间涌起一股妖异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赤红!他胸前那枚银钉尾端的玄鸟钉龙图案,再次亮起一丝微弱的、却滚烫灼目的赤红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
“呃啊——!”沈墨砚在剧痛中猛地睁开了眼睛!但那双眼眸中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空洞的、燃烧着赤红火焰的疯狂!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坐起,喉咙里发出非人的低吼!
“按住他!快按住他!”赵胡子魂飞魄散,嘶声大吼!和两名护卫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压住沈墨砚疯狂挣扎的身体!
“钉子!是那钉子!”老五独臂持枪,枪口颤抖地指向沈墨砚胸前那枚发光的银钉,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它在…它在吃先生!”
苏晚看着沈墨砚那双燃烧着赤红火焰、失去所有理智的空洞眼眸,看着他胸前那枚如同活物般搏动、散发着贪婪灼热气息的银钉,一股冰冷的绝望和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被彻底激怒的狂暴,如同火山般在她心底轰然爆发!
她的孩子!她腹中那个流着玄鸟之血的小生命,似乎也被这同源的吞噬力量彻底激怒!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毁灭意志的狂躁意念,如同苏醒的远古凶兽,挣脱了所有束缚,猛地从她小腹深处咆哮而出!狠狠撞向那枚贪婪的银钉!
两股源自同根、却如同水火不容死敌的意志,在这狭小的地窖内,围绕着沈墨砚破碎的躯体,展开了最原始、最血腥的意志绞杀!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