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啦~”
一声轻微的撕裂声瞬间响起,让人毛骨悚然。
这声音很轻,就像是布料被撕碎的声音,但是出现在手术室里,这就让人头皮发麻了。
作为外科医生,陆离不怕遇到任何情况,只要视野所及,绝大部分都是有办法解决的,但是如果出现这种声音,那只能说明情况很严重。
果然,随着目光向下,当陈渊再次锁定那肿瘤的时候,情况一下子又变得不同。
或者说,比之前更加恶劣。
就在那肿瘤主体被剥离子撬动、微微脱离的瞬间,下方那段薄如蝉翼的门静脉主干壁,毫无征兆地、向内塌陷、撕裂开来!
一道足有两厘米长的、参差不齐的纵行裂口,像一张骤然张开的恐怖嘴巴,猛地呈现在暗紫色的静脉壁上!
压力极高的、暗红近黑的静脉血,如同找到了决堤的出口,不再是涌,而是狂暴地、无声地喷涌而出!
那血流的势头是如此凶猛,瞬间就冲开了李强紧挨着的吸引器头,将术野再次淹没在一片急速扩张的、深不见底的暗红血泊之中!
比动脉破裂更加汹涌,更加沉默,也更加致命——这是门静脉,肝脏的血库!
“门静脉!破了!”李强失声惊叫,声音劈裂般嘶哑,带着无法置信的绝望。
他手忙脚乱地将吸引器头拼命往那汹涌的血流中心塞去,但那股血流带着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吸引管冲开!
手术室里其他医护一下也慌了,门静脉破裂不是小事,很多人就是这么没的。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整个手术室再次喧嚣起来。
“完了!门静脉破了,这次我们都玩完了!”
“太可怕了,张福全的病情竟然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真是没想到。”
“哎,其实没什么没想到,但凡是巨型肝癌病人,有几个门静脉没问题的?”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也上去帮忙!”
见状不少医护也第一时间要冲上来,却被李强一把拦住。
“安静!”李强目光一沉,脸色严肃,手术里有年轻医生,也有刚招进来的护士,自然没见过这种情况。
“手术时突发意外是常有的事,相信陆主任,不要添乱!”
果然,李强这么一说,众人这才安静下来,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
想来好像也是这样,如果连陆离都搞不定,整个大平医院也没人能搞得定。
没办法,帮不上忙就只能默默精神支持了。
也就在这一刻,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再次传来,发出一连串尖锐凄厉的警报声。
屏幕上图案越来越不成样子,剧烈的波动,收缩,根本没法看。
“血压!!”虞若盈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尖锐得刺破了手术室凝固的空气,
“骤降!50/30!心跳140!室性早搏!”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双手在麻醉机和药盘间飞舞,
“肾上腺素1mg静推,去甲肾静脉泵入,全速加压输血!快!快!”
整个手术室被这突如其来的的变故彻底冻结。
巡回护士冲向血库冰箱的脚步踉跄了一下;
器械护士手中的持针器“当啷”一声掉在器械台上,又手忙脚乱地捡起;
所有目光,带着巨大的惊恐,瞬间聚焦在手术台的中心——那片失控的、迅速扩大的血泊。
这种情况太凶险了,以至于绝大多数人虽然手脚还在动,但是内心深处早已放弃。
是啊,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还能救得活呢?
又或者说,以张福全这么严重的情况,或许来医院不是对的选择。
只有一个人,似乎没有被这地狱般的景象撼动。
陆离。
在裂口出现、血涌如注的千分之一秒内,他的左手已经本能地、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压了下去!
不是一根手指,而是整个手掌的大鱼际部位,带着他全身的重量和决绝,
死死地、完全地覆盖在了那个疯狂喷血的门静脉裂口之上!
汹涌的血液立刻从他那巨大的、带着无菌手套的手掌边缘奔涌而出,瞬间染红了整个手掌和前臂,
这时候,温热的、粘稠的触感透过手套清晰地传来。
血,暂时被这只手强行堵住了源头。
但代价是,整个术野被他的手掌完全覆盖,再也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结构。
他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身体前倾,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那只压在裂口上的左手上,指关节因为极限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压在裂口上的手纹丝不动,唯有那只腾出的右手,猛地伸向空中,五指张开,掌心向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威压。
“无损伤血管钳,两把最大号。”
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低沉、嘶哑,尽管这样,手术室里的医护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没有一丝慌乱,只有一种近乎恐怖的、绝对的专注和决断。
见陆离冷静下来,这股冷静也瞬间传染给其他人,手术室再次安静下来。
器械护士如梦初醒,带着手套的手微微颤抖,却以最快的速度将两把沉重、闪着寒光的超大号无损伤血管钳拍在陆离摊开的右手掌心。
巡回护士已经抱着刚从血库取来的、还带着冷气的浓缩红细胞和血浆袋冲到麻醉师虞若盈身边,
很快,血浆袋被飞快挂起,挤压球被捏得呼呼作响,血液以最快的速度流进张福全的血管。
“阻断肝门,注意是全肝。”
陆离的命令再次斩钉截铁地响起,目光依旧死死盯着自己那只压在血泊中的左手,仿佛能穿透手套和血肉,看到下面那个致命的裂口。
李强瞬间明白了陆离的意图。
门静脉裂口太大,单纯靠手压和局部钳夹根本无法控制,必须立刻阻断整个肝脏的血流。
他猛地探身,一把抓住之前预备好的、环绕在肝十二指肠韧带(肝门)上的那根蓝色硅胶阻断带的两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向两侧勒紧。
硅胶带深深地嵌入了韧带组织之中,如同给整个肝脏的血供套上了一个致命的绞索。
肝门区域被完全勒死,这样一来,最大的危险源也总算排除。
“肝门阻断完成。”李强喘着粗气报告。
几乎在肝门阻断完成的瞬间,陆离感觉到左手掌心下那汹涌的、带着搏动感的血流压力,骤然消失了。
只剩下温热的血液浸泡着手套。
“吸引,最大。”陆离再次说道。
李强立刻将吸引器头抵在陆离手掌边缘,全力开动。
暗红的积血被快速吸走。
陆离压着裂口的手掌,极其缓慢地、一丝一毫地向上抬起,如同在拆除一枚极度不稳定的炸弹。
很快手掌移开。
那个恐怖的裂口完全暴露出来。
在失去血流压力后,它不再喷涌,只是静静地张开着,边缘参差不齐,像一道丑陋的、通往地狱的峡谷。
裂口长度接近两厘米,位置险恶,正好位于门静脉主干分叉前的关键部位。
深色的静脉壁内衬向外翻卷着,看上去十分可怕。
手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吸引器吸走最后残余血液的“嘶嘶”声,以及心电监护仪那虽然不再尖啸、但依旧低沉急促的报警声——
血压勉强维持在70/40的临界线,心率快得吓人。
虞若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清晰:
“血压70/40,阻断时间开始,3分45秒,缺血耐受极限在15-20分钟,陆主任时间要快。”
倒计时的丧钟,无声地敲响。
这种阻断是不可逆的,一旦超时病人同样十分危险,也就是说,不管医护们用什么方式,一定要在十五分钟内解决眼前的问题。
时间,成了最奢侈也最致命的东西。
陆离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锁定了裂口的形态、位置、长度。
他没有丝毫犹豫,右手早已伸出:
“6-0 Prolene,血管缝线,两头针,长柄持针器!”
器械护士精准地将穿好6-0 Prolene血管缝线的两头针拍入他手中。
陆离右手接过持针器,稳稳夹住缝线一端的针。
他的身体微微调整,找到一个最稳定、最便于精细操作的姿势。、
左手拿起一把细小的血管镊,镊尖如同最灵巧的手指,轻轻夹起裂口一端翻卷的静脉壁边缘,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
同时,右手的持针器夹着那枚纤细得几乎看不见的弯针,针尖精准地刺入被镊子提起的静脉壁内缘。
第一针,穿过。
拉线,动作稳定、流畅、毫不犹豫。
紧接着是第二针,紧邻第一针,同样由内而外。
然后是第三针。
他的双手在狭窄的空间里协同,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却又稳得令人窒息。
细小的缝针在深紫色的、薄如纸的静脉壁上穿梭、进出,每一次落点都精准无比,每一次拉线的力度都恰到好处,既不让脆弱的血管壁撕裂,又能严密地对合裂口边缘。
打结,剪线,动作一气呵成。
裂口的一端,正被这细密的针脚一点点地拉拢,随即关闭。
汗水终于从陆离的鬓角渗出,沿着耳廓滑下,滴落在无菌衣的肩头,洇开一小片深色。
但他握持针器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整个手术室,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钉在陆离的针尖上,每一次针的刺入和拔出,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裂口在飞速缩小。
已经缝合了超过一半。
“阻断时间!7分10秒!”
虞若盈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报丧鸟,再次响起,带着催命的紧迫。
监护仪上,张福全的心电图波形开始出现不规则的波动。
陆离的缝合速度似乎更快了,仿佛针尖飞舞。
裂口只剩下最后不到半厘米的长度。
眼下已经是胜利在望!
就在陆离的针尖即将刺入裂口最后边缘的那一刹那——
“嘟——嘟——嘟——嘟——嘟——!”
心电监护仪上,那原本虽然快速但还算规律的波形,骤然变成了一条疯狂扭动的、毫无规律的锯齿线。
不出意外的,意外再次出现了。
“室颤!!”
虞若盈的尖叫声带着破音,她的手已经抓起了除颤仪的电极板,“准备除颤,200焦耳!充电!”
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陆离飞针走线的手,猛地悬停在了距离那最后半厘米裂口、距离那脆弱血管壁上方仅仅一厘米的空中。
那枚承载着最后希望的、闪着寒光的缝针,针尖微微颤动,凝固在空气里。
针尖下方,是那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半厘米裂口,
这一块区域薄如蝉翼、深紫色的门静脉壁就在哪里,,以及那血管深处,尚未缝合的的血管。
而就在他手边,是那颗巨大、暗红、刚刚被艰难剥离下来、还带着余温的肿瘤,像一颗被摘除却仍在散发诅咒的恶魔心脏,躺在冰冷的金属弯盘里。
时间,在这一厘米的生死间隙里,被无限拉长、凝固。
很快,随着监护仪再次恢复正常,这无比惊险的一关总算是过了。
手术室里,医护们都不由得松了口气,爆发出一阵不小的欢呼声。
“成功了,我们总算是成功了,病人这回没事了。”
“是啊,刚才可真是凶险啊,想想我都觉得害怕~”
“缝合后就没事了,接下来看他的造化了。”
“他的病情实在太严重了,今天幸好是陆主任做,如果换了其他人的话,还不知道会出什么情况呢。”
“成功了就好,成功了就好,终于可以歇口气了。”
陆离点点头,从手术台上退下来,其他的工作交给助手们做问题不大。
李强也一并退下,他年纪比陆离大,刚才也处理不少,此时也有些喘气。
不过有一说一,在看过这一台说书后,李强对陆离越来越佩服了,如果把这台手术换成自己,病人只怕救不回来。
很快手术完成,巡回护士叫病人家属进来,简单看过肿瘤后,眼前的年轻人,也就是张福全的儿子也吓了一跳。
“这么大啊~~”
年轻人比划了一下,发现这颗肿瘤比自己拳头也小不了多少。
“妈呀,这也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