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摇摇头:“今天是不是有手术?”
“对啊,张福全那边检查完了,手术安排在今天。”
对于陆离的记性,赵爽是越来越不满意,有时候竟然连手术都能忘。
不过这也怪不了陆离,有时候真的是事太多,不是什么都能顾得上的。
尽管这样,他还是记得张福全,那个身患巨型肝癌的中年人。
以他的情况来说,如果不尽快手术,他大概就只能活最后两三个月,尽管不少医护都不赞成手术,但陆离还是打算争取一下。
不保证一定能成功,只是争取一下而已。
“那行,我先去手术那边了。”
说完陆离转身离去,提前去手术室准备。
按照计划,今天手术的是张福全,之后是王倩和陈芳,这三个病人情况都不是一般严重,就算李强这样的老医生也不太敢碰,想来想去就只有陆离自己上了。
约莫40分钟后,手术室内一切准备完毕。
陆离和李强换好了手术服,其他医护也都一一到位。
今天的虞若盈气色不错,看到陆离来还笑嘻嘻地打招呼。
“队长!你怎么才来?”
“有些睡过头。”
“哎,今天这手术,我看麻烦着呢~”
听到虞若盈这么说,李强也点点头,有些无奈地说道:“巨型肝癌手术,哪有不麻烦的,做吧。”
众人点了点头,之后陆离跟众人对了对时间,虞若盈则开始准备麻醉程序。
众人等待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后,这才手术才正式开始。
“今天情况可能比较复杂,大家小心些。”
在正式手术前,陆离冷不丁交代一句,搞得其余几人也好奇。
无影灯冰冷的光柱刺破手术室的寂静,精准地笼罩在张福全暴露的右上腹腔。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带着侵略性的气味,混合着隐约的血腥气,丝丝缕缕,挥之不去。
巨大的手术单覆盖了张福全的大部分身体,只留下那片需要被侵入、被改变的区域。
陆离拿起超声刀,沿着张福全身体已经被标记好的部分,小心翼翼地动刀。
随着皮肤被切开,肌肉层被分离,牵开器撑开肋缘,
一个庞大、暗红、表面血管怒张扭曲的肿块,
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赫然盘踞在肝脏右叶深处,
乍看上去,这更像一颗埋藏已久、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几乎挤压得邻近的正常肝组织失去了形状。
这不是别的,正是张福全身上那一颗巨型肿瘤。
此刻,
手术室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单调的“嘀——嘀——”声,以及器械偶尔碰撞发出的、清脆又冰冷的金属音。
陆离站在主刀位,身影被无影灯的光拉得笔直。
他的眼神透过无菌面罩上方的透明塑料片,锐利得如同手术刀锋,紧紧锁定在那颗巨大的肿瘤上,一丝一毫的移动都没有。
助手李强站在他对面,额头上早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尽管手术室的空调开得很足。
巡回护士将一把特制的超长柄分离钳“啪”地一声拍在陆离摊开的手掌上,动作干净利落。
“吸引器。”
陆离的声音透过口罩,低沉平稳,没有任何起伏。
尽管其他人早就被这颗巨型肿瘤吓得不行,但陆离始终冷静。
确实很大,甚至有些超乎想象,但自乱阵脚肯定不行。
片刻之后,
李强立刻将吸头精准地递到陆离指示的位置,紧贴肿瘤边缘一条蜿蜒扩张的粗大血管。
陆离伸出左手,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修长而稳定,轻轻按压在肿瘤与周围正常肝组织那模糊不清的边界线上,感受着下方组织异常的硬度和搏动。
他右手持着分离钳,钳尖探出,极其谨慎地挑起一层薄得几乎透明的组织膜——
那是包裹肿瘤的被膜与正常肝组织之间最后的屏障。
钳尖的每一次推进都带着一种令人佩服的精准,在那致命的间隙里,小心翼翼地游走、分离。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
陆离的动作精细到了极致,每一次钳夹、每一次轻挑,都只带走极其微小的组织碎片。
李强手中的吸引器头紧随其后,将渗出的暗红色血液和少量组织液迅速吸走,努力维持着术野的清晰。
器械护士全神贯注,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紧紧追随着陆离的手,在他每一次无声地摊开手掌时,
下一件需要的器械——精细剪、蚊式钳、双极电凝镊——总能被准确无误地拍入他掌心。
空气里开始弥漫开一股蛋白质被烧灼后的、淡淡的焦糊味,那是电凝止血时产生的气息。
“阻断带。”
陆离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毫无波澜,
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片粘连最紧密的区域——那里,肿瘤的基底部深深嵌入肝门结构,像树根缠绕巨石,纠缠着肝动脉和门静脉的主要分支,血管壁在肿瘤的挤压下显得异常菲薄,青紫色的血管纹路清晰可见。
李强迅速用一把长弯钳,小心地绕过一束重要的管道结构,将一根蓝色的硅胶阻断带穿过其后方,两端交给巡回护士。
这是预备性的措施,如同给血管套上一个随时可以勒紧的绞索,
一旦需要,便能暂时截断流向肝脏的血流。
陆离这边也没闲着,分离,继续向那片险恶的粘连区域推进,之后又换上了一把更精细的显微剪。
他的动作变得更慢,更轻。
剪刀的尖端在那层薄如蝉翼的结缔组织层里,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一点点地开合、剪开。
汗珠终于从李强的额角渗出,沿着太阳穴滑下,他下意识地微微偏头,在肩头的无菌手术衣上蹭了一下,不敢有更大的动作,眼睛一秒也不敢离开术野。
突然,陆离的剪刀尖端似乎碰到了某个极其脆弱的东西。
一个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的阻力传来,紧接着——
噗嗤!
一声沉闷又令人心脏骤停的轻响。
一股暗红、粘稠、带着体温的血液,如同被压抑已久的泉眼猛然冲破地表,从陆离剪刀尖端刚刚经过的位置,呈喷射状激射而出!
不是缓缓渗出,而是强劲地、带着压力地喷溅出来!
瞬间,那刚刚还勉强维持着清晰的手术视野,被一片刺目的、迅速扩大的暗红彻底淹没。
鲜红的血珠甚至溅射到了陆离的无菌面罩上,留下几道刺目的痕迹。
“吸引。”
陆离的声音第一次在手术室里炸响,打破了之前的沉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
他的左手闪电般下压,两根手指带着巨大的力量,死死地压在了那个看不见但正在疯狂涌血的破口位置上。
温热的血液立刻浸透了他的无菌手套。
李强的反应只慢了半拍,他几乎是扑上去,双手紧握吸引器管,将吸头死死怼在陆离手指按压区域的边缘。
吸引器发出沉闷而吃力的“呜呜”声,功率被开到最大,拼命地吸吮着汹涌而出的血液。
但涌血的速度太快了,吸走的远赶不上涌出的,暗红的血液仍在迅速积聚,像一片小小的、致命的湖泊,重新覆盖了刚刚暴露出来的组织结构。
“血压!虞大夫!”李强高声喊道,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变调。
麻醉机旁的虞若盈,一直如同雕塑般监控着屏幕的眼睛瞬间睁大。
她的手指在麻醉机的控制面板上飞快地跳动,声音急促但清晰地报出:
“血压下降!90/60!心率110!在掉!”
“加压输血!胶体扩容!快!”
虞若盈一边下达指令给身旁的麻醉助手,一边快速推注血管活性药物。
她的声音像绷紧的弦,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量。
“血管钳!大号!”陆离压在出血点上的手指纹丝不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的声音透过面罩,带着一种奇异的、冰一样的冷静,压过了吸引器的噪音和监护仪的警报,
“压住!李强,吸引口再靠近!看清破口!”
巡回护士将一把沉重的大号血管钳拍在器械护士手上,器械护士立刻递向陆离。
陆离的右手稳稳接住。
他的左手手指依旧像磐石般死死压着出血的源头,凭借着手感,在完全被血液淹没的术野中,凭着经验和对解剖位置的深刻记忆,将钳子探入那片血泊之下。
他小心翼翼地张开钳喙,在手指按压的边缘摸索、试探。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吸引器绝望的嘶鸣、监护仪越来越尖锐的警报声,以及虞若盈短促而精准的下令声:“多巴胺10mg静推!再开一路静脉通道!”
突然,陆离右手握着的血管钳猛地一沉、一合!
“咔哒”一声清脆的金属咬合音传来。
几乎就在钳子咬合的同时,那股汹涌的喷射状血流,奇迹般地停止了。
只有少量暗红的血液还在从钳子边缘缓缓渗出。
陆离压在破口上的左手手指,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松开了一点点缝隙。
见没有新的血柱喷出,他这才完全移开手指。
李强的吸引器立刻凑上去,快速吸走积血和渗血,原本模糊的术野渐渐清晰。
很快,
在血管钳冰冷的钳喙下,一段被撕裂的、仍在微微搏动的肝动脉分支末端显露出来,断端狰狞。
这来势凶猛的出血,暂时被这钢铁的牙齿锁住了。
“出血点控制。”
陆离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虞若盈会意,也报出一组让人安心的数字,
“血压回升中,105/70,心率95。”
虞若盈的声音随之响起,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了一丝,但眼神依旧牢牢钉在监护屏幕上,
“失血量估计超过800ml,估计需要继续快速补液输血。”
手术室里的空气似乎重新开始流动,但那根紧绷的弦并未真正松弛。
陆离没有停顿,他转身对李强道:“继续吸引,保持视野。”
他自己则迅速换了一把精细的持针器,夹起一枚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带针血管缝线。
他的手腕悬停在那被血管钳夹住的断裂血管上方,稳定得如同焊在空气中的支架。
针尖精准地刺入撕裂的血管壁,穿过,再穿出,动作流畅迅捷,打结,剪线。
就这样缝了几个结后,破裂的动脉分支被严密缝合。
确认无渗漏后,他才示意李强松开那把救命的血管钳,此时血管完好,没有新的出血。
危机暂时解除,但代价是时间,还有张福全大量失血。
接下来是肿瘤分离,气氛变得更加凝重,每一次器械的接触都带着加倍的小心。
陆离和李强交替操作,钝性分离与锐性切割结合,电凝止血的“滋滋”声变得更加频繁,那股蛋白质烧焦的味道也更浓了。
巨大的肿瘤,在无数次的切割、止血、吸引的循环中,正一点点、极其艰难地从它寄生的肝脏上被剥离下来。
它盘踞的根基——那片紧邻肝门的区域,终于逐渐暴露在无影灯下,像一片被风暴反复蹂躏过的危险滩涂。
肿瘤的主体部分,那巨大而狰狞的核心,终于只剩下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处粘连。
它像一只垂死巨兽最后的利爪,深深地抠进肝门深处,紧紧包裹着一段至关重要的管道——门静脉的主干。
这段粗大的静脉壁,因为长期被肿瘤侵蚀压迫,颜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紫,壁薄得几乎透明,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缓缓流动的深色血液,如同包裹着熔岩的脆弱冰层。
任何一点微小的失误,都可能让它瞬间崩裂。
陆离的动作在这一刻慢到了极致。
他放下了所有带刃的器械,只用一把最细小的剥离子。
那金属探子的尖端,圆钝光滑,此刻却承载着千钧的重量。
他的左手手指,再次轻轻按压在肿瘤与那脆弱静脉壁之间唯一能感知到的、若有若无的间隙上,提供着微弱的反作用力。
右手持着剥离子,以近乎分子级别的微小动作,在那狭窄到令人窒息的空间里,极其耐心地、一点一点地做横向的刮动、推移。
每一次刮动,都只分离出几乎看不见的、沙粒般大小的组织碎片。
李强手中的吸引器头,像最忠诚的守卫,紧紧跟随在那微小得几乎看不见的剥离点旁,精准地吸走渗出的每一丝血珠和碎屑,确保陆离的视线不受任何阻挡。
汗水早已湿透了李强的手术衣内层,额头上新的汗珠又冒了出来,沿着眉骨滑下,带来一阵刺痒。
他用力眨了下眼,甩掉汗珠,视线一秒也不敢离开那方寸之地。
陆离的呼吸,在口罩下变得极其悠长而轻微,很快剥离子再次轻轻刮过,又一片微小如尘埃的组织被推开。
就在这一下轻刮之后,那层顽固粘连的最后一丝连接,似乎终于松动了。
肿瘤那沉重的、暗红色的主体,在剥离子尖端传来的触感中,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向外的、脱离的迹象。
成了!
李强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带着疲惫的狂喜刚要冲上喉咙——
但是下一刻,异变陡生!
并非肿瘤脱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