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任，你看这里。”陆离用镊子轻轻示意腋窝深处的区域，
“这......这是心包粘连！”
不等陆离开口，李强一眼就看出问题，这是典型的蝶形结构，十分凶险。
一瞬间，李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这……这怎么办？扩大手术？风险太大了！”
虽然陆离没有问自己，可是这一刻李强还是吓得不轻。
他也是当外科医生这么多年的人了，明白大凡说书不可能一直顺利，总会遇到各种意外。
但是今天遇到的这个意外，着实超出了李强的预估。
最要命的是，这么明显的心包粘连，检查的时候竟然没发现？
医院的机器就是这样，并不是每一次都很准，偶尔的时候依然还会出问题。
“算了，这位置这么刁钻，没看清楚是正常的。”
“心包粘连，稍有不慎就是灾难！而且患者术前明确拒绝任何涉及器官切除的扩大手术！”李强的额头也冒出了冷汗。
巡回护士立刻翻出手术知情同意书副本，上面林静娟秀却带着力度的签名旁，清晰地写着她的附加要求：拒绝胸骨切除、拒绝心包处理，拒绝扩大切除。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手术台上的林静，生命体征在麻醉师的精心调控下维持着稳定，但无形的压力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放弃扩大清扫？
残留的蝶形核心和心包病灶如同两颗定时炸弹，复发几乎不可避免，甚至可能更快。
如果不处理的话，她运气好还能撑个三五年，一旦运气不好，分分钟就可能没了命。
强行扩大清扫？
根据她签的意向书，这违背患者意愿，风险极高，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到时候不但陆离自己，恐怕还会连累整个大平医院吃医疗官司。
医疗官司，懂的都懂，赢了都要赔钱，更别说输了。
一旦输了，不但医生的前途被毁，整个医院也会遭牵连，这种事历来被各大医院看重，属于是重中之重的事。
但是这一刻，情况似乎管不了那么多。
陆离的目光凝滞，聚焦在显微镜下那诡异的蝶形癌巢、心包上暗影般的转移灶，以及林静苍白却依然年轻的面容之间来回扫视。
他能“看到”那些癌细胞在神经束旁蠢蠢欲动，也能“看到”心包处病灶尚未穿透那层坚韧的薄膜。
一个极其大胆、极其精细、也极其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飞速成型——
不做大范围切除，而是在“人眼透视”的绝对指引下，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分子级”清扫！
只不过这么做对陆离来说要求太高了，这种级别难度的手术，就算是自己也没试过啊。
“不扩大范围。”
陆离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清晰而坚定，“李主任，准备最细的显微器械。二姐，我需要绝对稳定的生命体征，任何波动立刻告诉我。巡回，准备足量的冰盐水冲洗和备用血。”
在李强和其他人惊愕的目光中，陆离摒弃了所有可能造成大面积损伤的器械，拿起了一把细如发丝的显微剥离针和一把超精细的双极电凝镊。
他的动作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柔、缓慢，仿佛在雕刻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看到这一幕其他医护们也反应过来，一个个惊掉下巴。
“陆主任，你这是要做什么？”
“就这么直接切么，这简直是太疯狂了？”
“别啊，不行我们可以暂时中断手术，之后回去开会，想好方案再继续也可以啊！”
“是啊，以前我们都这么处理的，不行就先合上，反正病人也做过那么多手术，肯定不会说什么。”
“看来现在的检查设备还是不行啊，有时候真不一定能看到所有情况。”
“陆离别急，你先想清楚，这件事很严重！”
“之前我们看了那么多次片子都没发现，原来病人已经到了这个程度？”
尽管医护们一个个都在劝，无不让陆离冷静一些，但此时陆离似乎下定了决心，目光中透着坚定。
于是在众人的目光睽睽之下，他开始了惊心动魄的操作，
“都别说了，不这么做不行，她活不了两个月。”
首先是蝶巢剥离：。
他的显微针尖，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刺入蝶形癌巢与神经束之间那微乎其微的间隙。
每一次挑拨、每一次分离，都精确到单个或数个细胞的层面。
之后小心翼翼地切断那些辐射出去的癌索，将癌细胞从神经束的“绝缘层”上一点点“刮”下来，同时极力避免对神经纤维本身的任何触碰。
双极电凝以最小的功率，精准地电灼断端和微小出血点，避免热扩散伤及神经。
这过程耗费了巨量的时间和精力，陆离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被巡回护士及时擦去。
做完这一步，陆离这才叹了口气，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下。
最关键的一步来了，这次需要处理心包。
这是一枚胸骨后紧贴心包的转移灶，陆离的操作更是达到了精妙的极致。
他无法切除心包，只能进行“减瘤”。
他的器械如同最灵巧的拂尘，在心包表面极其轻柔地“拂过”。
在透视眼的引导下，他能清晰地分辨出哪些是附着在心包表面的癌细胞团块，哪些是已经微微侵入心包组织的。
对于前者，他用显微器械极其轻柔地将它们“铲”起、剥离；
对于后者，他则用最精细的双极电凝，在几乎接触组织的瞬间释放最小脉冲能量，将那些侵入的癌细胞“烧灼灭活”，
同时确保心包组织本身只受到极其轻微、可控的热损伤。
每一次操作都伴随着麻醉师老张紧盯着监护仪的低沉报数：“心率稳定…血压稳定…血氧100%…”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手术室外，天色从昏暗到完全漆黑。
手术室内，只有器械偶尔碰撞的轻响、吸引器的低鸣、麻醉机规律的呼吸音，以及陆离低沉而稳定的指令声。
李强等人早已从最初的震惊转变为全神贯注的配合，他紧紧跟随陆离的节奏，提供着最精准的暴露、吸引和辅助止血。
他内心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
陆离的手法，他从未在任何教科书或手术视频上见过！
那是一种超越了现有外科理念的精准和胆识，仿佛他能直接“看见”敌人并与之单兵格斗！
细胞级别的精准切除，谁能做到？？
当最后一簇紧贴心包的顽固癌细胞被精细电凝灭活，当腋窝深处那诡异的蝶形结构被完全剥离、取出，放入病理盆时，陆离终于缓缓直起身。
他的后背手术衣已经完全湿透，紧贴在身上。
这台手术非同一般，不管对精力还是注意力，注定都是极大的消耗。
长时间的极限专注，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他下意识地扶住了手术台的边缘。
“陆主任！”李强和巡回护士同时惊呼。
“没事。”
陆离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疲惫感，随即对助手道，“用盐水冲洗下。”
“明白。”
很快，
冰冷的生理盐水哗哗地冲刷着创面。
在陆离的视野中，暗红色的“恶魔”踪迹终于变得极其稀疏，大部分活跃的癌巢已被清除或灭活，
只剩下零星散在的、相对“惰性”的细胞。
这些细胞虽然还有一定的危险性，但是短时间内大概很难被激活，因此暂时不用考虑。
至少在已有的临床上来看，如果患者的手术能做到这种程度，接下来复发的概率一般不大，就算要复发也会在几年后。
以现在医学进步的速度，几年后是什么样子谁知道，或许人类发明出更好的抗癌药，或者发明出更好更完美的手术方式，谁都说不好。
这已经是理论上，在不违背患者意愿、不进行毁灭性扩大手术前提下，能达到的极限了。
当然，也只有大平医愿意花心思做这种手术，要是换了其他医院，大概会叫患者滚蛋。
“陆主任，帮我关胸。”
陆离走下手术台，对助手李强和另外一名肿瘤科医生道。
“明白，陆主任你休息一会，接下来交给我们就是。”
说完李强带着属下开始为病人缝合伤口，由于这次轻扫面积比较大啊，因此缝合过程比较艰难。
除了肿瘤本身之外，还有不少创伤面也有伤口，需要一一缝合。
不过好在李强自己技术本身也很过硬，缝合的过程相对顺利。
当最后一针皮内缝合完成，陆离亲手为林静盖上保暖的敷料和无菌单时，手术室里的众人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一场持续了近十个小时的超高难度手术，终于落幕。
虽然这种手术在癌症中心并不罕见，但是这一次众人无疑是最累的。
要不是陆离还年轻，这一场手术无论如何都很难坚持下来。
终于，完成手术后，
陆离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走出手术室。
走廊冰冷的空气让他精神微微一振，好凉，这才让他有了些许知觉。
门外，林静的家属立刻围了上来，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期盼。
“陆…陆医生，她……”一位头发花白、气质优雅但难掩憔悴的中年妇人急切地问。
她是林静的母亲，母子俩关系并不好，尤其当林静决定出国生活的时候。
但是如今看到女儿生病，做母亲的终究还是于心不忍。
除了林静的母亲外，她奶奶也一并赶到。
“手术结束了，过程很复杂，但很顺利。”
陆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
“我们尽了最大努力，清除了所有肉眼和术中探查可见的复发及转移病灶。
特别是腋窝和胸骨后两处高危区域，处理得非常精细。但她的病情非常晚期，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后续的综合治疗和复发监测至关重要。”
“谢谢！谢谢您陆医生！”
林静的母亲瞬间泪流满面，紧紧抓住陆离的手，“只要还有希望……她太年轻了……她不甘心啊……”
陆离点点头，抽出手，轻声安慰道：“先送ICU观察，等麻醉醒了，情况稳定了你们再去看她。”
说完他转身，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几乎站立不稳。
李强跟了出来，看着陆离苍白的脸色，由衷地说道：
“陆主任，今天这台手术……我服了。真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腋窝深处的粘连，那心包上的东西……简直神乎其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求知欲。
陆离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有回答。
这东西其实真没法说，总不能告诉人家自己开挂吧，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林静才能捡回一条命来。
如果换了其他人，今天这台手术大概是要无功而返的。
人体透视的视觉缓缓褪去，世界的真实色彩回归。
他摊开自己的双手，这双刚刚完成了一场微观世界生死搏杀的手，此刻看起来只是有些苍白和疲惫。
他想起术中看到的那个诡异的蝶形癌巢，想起那些在心包上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影。
真的不会再复发吗？
这一刻，就连陆离自己都不确定。
“不行了！我得找地方睡觉了！”
眼下时间已经是深夜，陆离不想回宿舍，也不像去叨扰程琳，索性就回办公室睡。
他躺在冰冷的沙发上，给自己盖了一条厚毯子，随后闭上眼睛。
但尽管如此，之前发生在手术中的一幕幕还是出现在脑海里，根本忘不掉。
手术室的灯光、诡异的蝶形癌巢、心包上的暗影、林静苍白的脸、家属绝望又期盼的眼神……
无数的画面在脑海中交织、旋转，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
他需要休息，哪怕只有片刻。
因为癌症中心的战斗永不停歇，而下一场战役，或许就在黎明。
就这样，带着沉重的形式，陆离终于是睡着了。
窗外，重市的寒冬依旧，但癌症中心内，一场关乎生命与技艺极限的较量，才刚刚进入最残酷的阶段。
林静的命运会怎样，接下来就要看她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