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暴起的声音萦绕在妄云峰之上。
端着水盆的桑兰,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池夏摊开在桌前的两手,布满密密麻麻的红色细孔。
裴闻舟被丢到山下后,他趁几位弟子走后,来到了他身边。
利用自已极寒之躯,将同属性的寒玉针一枚一枚,从裴闻舟体内吸了出来。
九华一边心疼地骂他,一边要帮他取针。
寒玉针本不好取,但因此刻针丝都陷在掌心
劈头盖脸骂一句,又转头小心翼翼取一枚。
池夏打了个哆嗦,缩了缩身子。
“好冷啊。”
九华瞥了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
“冷?”
“你今后不论是数九寒冬,还是炎夏酷暑,都是一副怕冷之躯了。”
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将池夏的被子往上扯了扯,扭头对桑兰说:
“去把门窗都关好。”
池夏眯着眼,感觉眼里好像有沙子,暂时睁不开。
他又听九华叹了一口气说:
“你本就是极寒体质,这一下子入体数十枚寒玉针,直接破了原有的平衡。”
池夏笑笑。
“不妨事,我多穿些就是了。”
对于七尊主这位朋友,池夏是打心底里感激。
九华摇摇头,不知道他是觉得不值,还是对池夏的选择感到无奈。
烛芯在空气中静静燃着,随着一声轻叹,晃了晃焰尖。
三年后,春。
葫芦村。
“师尊,前面就是葫芦村了。”
“这里石头多,我扶您!”
“好。”
一道声音晴朗如太阳,另一道清冷如羲月。
洛商从身旁的衣袖中,牵出一只白皙的手,抬头看向眼覆白纱,一路上没怎么说话的师尊。
他低头,将牵起的那只手,仔仔细细同自已的比了比。
师尊的手修长白皙,比自已的小手整整长出一截手指还多。
他又想起,自打进入师门起,师尊的眼睛就是这个样子。
他没有问师尊,害怕触及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他只好私下悄悄问哥哥,哥哥却叫他好好修炼,莫要多问。
师尊平日里话很少,但对他很好。
从不苛责于他,向来都是极有耐心,悉心教导。
想了想,他又松开师尊的手。
洛商从包裹里翻出一件厚披风,踮脚够着披到池夏肩头,又在面前打了个漂亮的结。
他差点忘了,师尊怕冷。
虽已入春,但是气候微凉,依旧有些冷的。
池夏摸了摸他的头,洛商重新牵起他的手。
“师尊,我们走吧。”
走到村口的时候,池夏顿住了步子。
仔细嗅了嗅,有清浅的梨花香气。
葫芦村多的是梨花树,村口正正有两株梨花,开得轰轰烈烈。
见师尊停下,洛商歪了歪脑袋,疑惑问道:
“师尊?”
池夏回过神,抿了抿唇。
“走吧。”
这时突然传来一串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却又带着一丝痴怨的癫狂。
“你看,我这样可好看些?”
另一道声音明显透着避之不及的不耐烦。
“走开,天天跟个疯子一样。”
一阵沉默。
“宣郎,你看,我这样可好看些?”
声音出现在池夏面前,不似方才那般,反倒是少了几分期待,多了几分冰凉。
一名女子发髻微斜,水葱似的手指捻着一枝雪白的梨花,将它并在自已粉桃似的脸颊旁。
洛商挺着小身板先是护了护师尊,随后开口:
“姐姐面容姣好,不施粉黛便有出水芙蓉之姿。”
女子轻笑一声,随后满意走开,拿着梨花去一遍遍地问其他人。
池夏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也是半年前,葫芦村频繁发生异事。
这女子行罢及笄礼,到了谈婚议亲的年纪。
不论是外地的,还是本村的。
只要踏足葫芦村,都会莫名失踪。
连说亲的媒婆也未能幸免。
山下有府衙几番前去查案未果,无奈求助于宗门。
说是有修行不轨的妖在作祟,请宗门派尊主下山探查。
池夏便带着洛商下了妄云峰,探查此案。
这葫芦村,说是村,其实一点也不小。
且村子依山傍水,位置极佳。
若是没有那件事,想必村民日子必是无边快活的。
此刻,面前的村长此刻正愁眉不展,将小斯递过来的茶水放到一旁的桌上。
“镇上的女子连及笄礼都不敢行了,跑也不能跑。”
站在池夏身旁的洛商开口问道:
“为什么不能跑?”
村长见洛商年纪尚小,便解释道:
“父母双亲俱在,一个刚及笄的女娃娃,孤身一人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唯一生还的李家女,已是疯疯癫癫,整日胡言乱语,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池夏想起了在村口碰见的那名女子。
村长摇头。
“就是她,雪娘。”
半年前,她本是要嫁给隔壁临水村的张家。
不想却是半夜冷风袭窗,当晚人就不见了。
李家人都以为女儿死了,却不想半月后雪娘换了身衣裳,好好的回来了。
女子的名声,在他们眼里是极为重要的。
不等李家主动退婚,张家父母率先登门便要退亲。
张家子不顾父母阻拦,坚决要迎娶雪娘为妻。
张家父母无奈,只得答应儿子,婚礼如期举行。
新婚当夜,红烛摇曳。
张家郎君满心欢喜掀开红盖头,看到的却不是自已心心念念的雪娘。
而是陌生又熟悉的,远方表妹的脸。
他自知被骗,却又奈何不了父母,一气之下当夜竟投了河。
第二日被人捞起时,肚皮撑得,早已断了气。
出了门,洛商眉毛依旧皱着,脸上满是惋惜,还有愤怒。
池夏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我们先住下,此事一时急不得。”
“嗯。”
洛商点点头,牵着池夏往村长为他们准备的屋子走去。
“师尊!”
突然身边一阵慌乱喊叫:
“妖!妖又来了!”
“快逃啊!”
周身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池夏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睫毛蹭过软纱时才反应过来,奥,他看不见。
身边村民叫喊着逃窜,偶尔碰到池夏的肩膀。
他只是站着不动,等风停。
片刻后,风止。
一股淡淡的梨花香气萦上鼻尖,一只手牵着池夏。
开始只是牵着,后来又十指相扣,最后又握在手心。
池夏出声询问。
“商儿,是你吗?”
不语。
那只手只是温柔清浅地着池夏的指尖。
像故友相见般留恋不舍,又如跪拜神明般虔诚克制。
池夏摸了摸那只手。
牵着他的那只手宽大温凉,骨节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