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弟子看着大尊主面前列出的针,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皱眉不忍直视,仿佛扎的是自已。
还剩四十一枚。
裴闻舟本是站着受刑,此刻已是半跪在地。
头上汗珠如黄豆泼洒般,自额前掉落,打湿青云台石面。
每一针都像是封住了他的血管,强势刺入他的骨缝。
但他始终盯着池夏的方向,哪怕身上快要疼死了,目光也一刻不移。
他只希望师尊能看他一眼,相信他。
大尊主拂袖,将第十枚寒玉针送出。
针丝刺入裴闻舟的身体,预像中那般骨隙被钻开的疼痛没有出现。
第十一针、十二针、十三……
接连二十余针刺入身体,裴闻舟半分痛感没有。
仿佛针丝化在了风中。
他抬头去看师尊,师尊面不改色,依旧没有看他。
池夏紧咬着牙,拢在袖中的掌心已经被掐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池夏真的快要绷不住了,这已经是不能用痛来形容了。
身体仿佛已经不是他自已的了,脊柱仿佛被巨石砸断,身下两条腿如同石柱般麻木无感。
体内仿佛探进一双手,将他腹中五脏六腑揉来推去般翻搅,全都异了位。
汗珠顺着脖颈淌下,没入衣衫深处。
“007,还有多少针?”
【宿主,还剩十二针。】
池夏听到这个答案,心如死了一半,瞬间枯萎。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心中大有破釜沉舟之意。
什么寒玉针,都冲我来吧。
痛虽痛在池夏身上,然而针丝却是实打实地钻进了裴闻舟的身体。
他的神经被麻痹,感知不到巨大的疼痛,但是寒玉针留在身体的损伤见效很快。
正如三尊主所想,虽不至疼死,这针留在体内,也足以让他废掉。
他一声不吭,右手牢牢攥住拂霜捂在胸前,左手撑地。
寒玉针堵塞了他的筋脉,一口浊气在体内横冲直撞。
裴闻舟倏然呕出一大口血。
三尊主袖中的手缓缓放松。
看到裴闻舟撑到现在竟然还没倒下,他还有些担心,自已要不要暗中出手推上一把。
眼下看来是他多虑了。
裴闻舟今日必死无疑。
台下的诸位弟子见此各执一词。
有的觉得是裴闻舟活该,戕杀同门自寻死路。
“他若不是心思龌龊,对江师兄起了杀心,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有人佩服他身受四十九针,居然还能活着。
有人虎视眈眈,心中恶咒他怎么还不去死。
只有池夏掐着手心在想,这要是全部受在裴闻舟身上。
他该有多疼。
池夏抬头看向大尊主面前。
浅浅松下一口气。
还剩一针,一切就都结束了。
但很快,那一口松下的气瞬间又提了上来。
最后一针是朝着裴闻舟心口去的。
池夏直接飞身上前,拂袖挡在裴闻舟身边。
那枚针的位置偏了偏,没有扎到裴闻舟的要害。
“我这徒弟啊……”
池夏甫一开口,就有些身形不稳。
闭着眼,缓了一口气才接着说。
“大尊主,如今刑罚已施,他也受到了应有的教训。”
“然而他是我的弟子,于公于私,我这个做师父的都该亲自有所惩戒才是。”
池夏心里再清楚不过,裴闻舟如今还留有一口气,那些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但这样一来,自已就有理由将裴闻舟送走。
于是池夏面向大尊主,既是对他,也是对宗门上下说:
“吾今将弟子裴闻舟,逐下妄云峰。”
“潜思已过,不得再回。”
裴闻舟趴在地上,细密的血珠渗透衣衫。
听到这话,他用那只没有沾血,干净的手,牵住池夏洁白无瑕的衣角。
“师尊,你不信我吗?”
他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求真问义,最信任的人的信任,对他来说何其重要。
池夏没有回答,因为他此刻快要痛死了,耳边嗡鸣,根本听不清楚裴闻舟说了什么。
“师尊,你不信我。”
谁都可以不信他,唯独师尊不行。
池夏始终紧闭双眼,没再看裴闻舟一眼。
裴闻舟撑着一口气,仰头看向他最信任的师尊。
紧紧攥着衣角的手终究还是松开了。
褶皱的衣角逐渐被风抚平,仿佛那带有祈求的痕迹从未出现过。
【宿主,他走了。】
三尊主带着重伤的大弟子离开,其他诸位尊主与弟子也纷纷散去。
池夏松了一口气,紧闭的双眸渐渐舒缓。
两股细小的血线,被风从他的眼角扯出。
是夜,妄云峰山脚下。
周遭冷风似箭,穿林发出“嗖嗖”的尖叫。
乳白的月色静静泼洒在一个半死人身上。
裴闻舟是被宗门弟子抬着,丢下山的。
被丢下来后不久,他意识模糊。
依稀记得当时有一只手,在他面前放了一瓶药,随后他就昏过去了。
此刻他刚刚睁开眼,他趴在地上,努力向前伸手。
指尖与光阵相接,直接被强大的力量弹回,眼前浮现一层泛着银光的能量屏障。
裴闻舟一时愣在了原地。
师尊对他设了结界。
他真的再也回不去妄云峰了。
他坐了起来,将那瓶药揣进怀里,又从身旁低矮的草丛里找到了拂霜。
他伸出一只手,将剑鞘沾上的灰尘拂去,随后颓然起身。
裴闻舟往前走了两步,又抬头看了一眼高耸入云,在月色下一片漆黑的妄云峰峰尖。
这时,那道久违的声音又出现了。
“你还要犹豫吗?”
“他都不要你了。”
“你忘记你是要做什么了吗?你忘了吗?”
那句不要你了,瞬间戳到了裴闻舟的心窝痛处。
裴闻舟破空一击,想要打断这道声音。
那道声音轻轻一笑,接下来的话精准的击中要害。
“只有你变得强大,才能杀了那帮人。”
“才能让他永永远远待在你身边。”
裴闻舟停下,口中喃喃道:
“永永远远……”
这次,他不再抗拒那道声音。
像是达成某种契约一般,任由体内按捺已久的那股力量升腾而起。
那声音兴奋无比,突然暴增的力量几欲将裴闻舟撕裂开来,喷薄而出。
裴闻舟半跪在地,完全控制不住那股力量。
他越是如此,那道声音就越是激动,那股力量也愈加放肆,在体内横冲直撞。
然而下一瞬,那道声音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你竟……”
那股强势无比的力量,此刻已是温润服帖。
裴闻舟眼中逐渐恢复清明,从地上缓缓起身。
“凭你也想控制我?”
“不自量力。”
——
妄云峰,竹舍内。
“我真是服了你了。”
“你一双手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