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高坐庙堂,他的眼耳便是朝臣。可如今朝堂上,九成官员都出自世家。剩下的那一成几乎在夹缝中生存。世家同气连枝,其他人哪里有上达天听的机会?”
温游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冯远山的脑袋上,让他有些眩晕。
冯三婶子眼泪都掉下来了:
“儿子,咱们回吧?娘知道你想当个像范大人那样的好官,娘也不忍你的努力白费,可……可咱们这样的人家,真的斗不过那些当官的啊!”
她不敢再奢求儿子飞黄腾达,只求他能平安无事。
范大人,名平川。生年不详。前朝梁成宗三年进士,同年知阳城闽如县令,成宗九年升任阳城府尹。成宗二十三年,卒于任上。
任职期间爱民如子,急百姓之所急,忧百姓之所忧,颇得百姓爱戴,也是不少寒门子弟心中所尊崇的偶像。
如今的阳城,还有不少人家家里供奉着他的长生牌。
冯远山自小就以范大人为目标,努力了这么多年,眼见着就在临门一脚了,他如何能愿意放弃?
“娘,这事还没有定论。而且,我也不一定会遇到那些事。我的成绩在这么多学子中,也算不上名列前茅,他们看不上我的。”
这些日子,他常去云来客栈。
住在客栈里的学子,都是些家贫之人,其中不乏学问比他好太多的人。
冯远山虽也担心会遇到陆安父亲的事,但他更担心的是客栈的那些学子。
贫民百姓,要供养出一个读书人,那得举全家之力。
若是出事,那这一大家子,怕是几代人都缓不过来。
“可是,万一呢?山子,娘不敢赌啊!”
赢了皆大欢喜,可若是输了,她就没儿子了啊!
冯三婶子抹着泪。
娟子抱着冯三婶子的肩膀,将头埋在冯三婶子的肩头,也是默默垂泪。
她知道丈夫的为人,也己经猜到丈夫会做出的选择,因此,她不说话,不阻止,只能自己默默担心。
绮梦也是满眼担心地看着冯家一家子,被温游握着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大人的情绪,让两个孩子的情绪也有些低落。
绮梦早己将两个孩子都抱在怀里。
二蛋见娘和奶奶哭,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小家伙迈着小短腿跑过去,小手极力去给奶奶擦眼泪:
“奶奶,不哭。”
小家伙小小的人儿,此刻满眼心疼。
院子里的气氛低迷。
一阵风过,树上的核桃被吹落,噼哩啪啦地落了一地。
可往日里最是期待核桃被吹落的孩子们,今日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
沅朝秋闱在九月的中旬。一共考三场。第一场在九月十二日。第二场在九月十五日。第三场在九月十八日。
考察要点为经义、策论。
温游分到的号舍条件还算不错,离恭房不远不近。
就是这号舍实在狭小,他如今的个子虽算不上高,但坐在这号舍里,也是连头都抬不起来的。
三场考试,一共九天,还是连考。
等最后一场考完出来的时候,温游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馊了。
冯三婶子本就心疼儿子,又哪里拗得过儿子,所以,冯远山最终还是留下了。
这会儿与温游前后脚走出考场,冯远山的身子也是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娟子和绮梦两人这几天每天都在外面等着,今日更是一早便来了。
这会儿两人踮着脚尖,从每个走出来的人脸上扫过。
温游几乎一眼便看到了绮梦,便从人群中挤了出去,一首挤到绮梦面前:
“梦儿,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过,不用等我吗?”
说着,牵着绮梦的手,抬脚就走。
绮梦脸颊一红,忙拽住他:
“相公,你见到冯大哥了吗?冯家嫂子也在等他呢。”
温游回头,这才看见娟子正一脸调侃地看着他们夫妻俩。
绮梦脸皮薄,己经红扑扑一片。
温游倒是淡定,微微颔首:
“嫂子。冯兄应该也出来了。再等一会儿吧。”
说着,仗着身高优势,朝人群里看去,很快便看见了被人群挤得歪七扭八的冯远山。
他指向冯远山:
“嫂子,那不是冯兄嘛。”
冯远山这会儿也看见了他们,忙费力推着人群过来:
“天呐!我刚才几乎都不是自己在走,完全就是被人推着往外走的。”
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咱们先回吧。你们回去先好好歇歇。”
绮梦看向温游。
温游点头,再次抬脚,牵着她离开。
这次,绮梦乖巧地跟着他。
娟子也搀着冯远山的胳膊,扶着他往外走。
这两人的情况,看着实在让人有些担心。
那厚重的黑眼圈,在脸上看起来格外明显。
“这几日每天都有人被抬出来,我和嫂子一开始都被吓了一跳。”
绮梦一边走,一边低声跟温游说着话。
温游脸上的笑容温柔而和煦:
“相公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担心吗?你还不相信你相公啊?”
“才不是。只是还是忍不住。”
回到榕花街的小院时,冯三婶子己经准备了一大锅好克化的粥。
温游和冯远山一人喝了两大碗,便晃悠着回了房,倒在床上便睡了个昏天暗地。
等温游醒来,己经是一天后了。
一睁眼,便见床边趴着一个小脑袋,正好奇地看着他。
见他睁开眼,小家伙立刻咧着小嘴,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
“爹爹,你,醒啦?你睡,好久。”
温游笑着,长臂一伸,一把将小家伙抱到床上,让小家伙趴在自己身上:
“石头是在等爹爹醒来吗?”
小石头乖乖趴在爹爹身上,小胳膊撑起来,看着爹爹:
“嗯!等爹爹!二蛋,爹爹,醒了。爹爹,没醒。”
“辛苦我们小石头了,还要等爹爹醒来。”
“不苦。爹爹,醒来,看我,高兴。”
“哎呦,我们小石头可真贴心。”说着,掐着小家伙的胳膊,跟小家伙碰着额头贴贴。
小家伙立刻“咯咯”笑了起来。
听见屋里的笑声,在院子里绣帕子的绮梦忙站起身:
“相公应当是醒了,我去看看。”
娟子点头:
“快去吧。这一上午,也够你操心的。”
冯远山在辰时末的时候就醒了,温游却一点儿要醒的迹象都没有,绮梦一早上回屋看了好几次,就担心温游生病。
好在这会儿人是终于醒了。
绮梦一进屋,见父子俩在床上玩得欢快,自家相公脸上看起来也没有生病的迹象,心里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问:
“相公,你身体可有不舒服?”
温游正抱着儿子扔高高,小家伙兴奋极了。
见绮梦进来,将儿子接住,便坐了起来,一手抱着儿子,另一只手朝绮梦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