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夺过，入手微沉。解开锦缎，里面赫然是一块……上好的端砚？砚台底下还压着一张素笺。
慕子游展开素笺，上面是慕羡临那笔力遒劲、冷硬如刀锋的字迹，只有寥寥两行：
＜王府晚膳，承蒙款待。＞
＜砚台一方，聊作‘谢礼’，供王爷‘静思’消火，磨墨记账。＞
落款：慕羡临。
“磨墨……记账……” 慕子游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又看看手里沉甸甸、冰凉凉的砚台，再想想自己刚才气急败坏算账的模样……
“噗——” 旁边一个实在没忍住的小侍女，不小心漏出半声气音，又立刻死死捂住嘴，脸憋得通红。
“慕！羡！临！” 一声饱含了羞愤、憋屈、被看穿、被反将一军、无处发泄的狂怒咆哮，瞬间冲破了王府花厅的屋顶，惊飞了栖息的鸟雀。
他气得浑身发抖，想把手里的砚台狠狠砸出去，又想起这是御赐的明黄锦缎包的（虽然只是包东西的废料），砸了可能惹麻烦。想把那该死的纸条撕个粉碎，又觉得不解气！
最终，他只能把那方冰凉沉重的端砚重重地、泄愤般地拍在紫檀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桌上的残羹冷碟又是一颤。
他胸膛剧烈起伏，桃花眼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张写着‘磨墨记账’的素笺，仿佛要用目光把它烧穿。
满脑子都是慕羡临招人讨厌的脸，和他临走时那句该死的“慢用”！
“你们给本王等着！此仇不报，本王……本王……” 慕子游咬牙切齿，却一时想不出更有威慑力的词，气得原地转了个圈，像只炸了毛的孔雀。
而那块端砚，正静静地躺在狼藉的桌面上，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请开始您的‘静思’和‘算账’吧！
花厅里，只剩下慕子游粗重的喘息声，和几个侍女极力压抑的、肩膀可疑耸动的身影。
到了半夜，苏九几人才敢蹑手蹑脚回到自己的房间。
夜风从巷子口呜咽着挤进来，刀子似的刮过脸，卷起几片枯叶，窸窸窣窣地贴在脚下冰冷的石板上。
白日里喧闹的街巷此刻死寂一片，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空洞地敲打着这条窄道，每一下都像踩在绷紧的鼓皮上。
终于摸到自己房间那扇熟悉的木门前，刚要推门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脊背升起，瞬间爬满了西肢百骸。
门边的阴影里，蜷着一个‘人’。
它就那么缩着，紧贴着门槛，像一个……在等待什么的活物。
惨白的月光吝啬地从狭窄的巷子上空漏下几缕，斜斜地、冰冷地切割在那东西的身上。
光，照亮了它的一部分。
一层干瘪、僵硬、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灰败蜡黄颜色的皮！紧紧地绷在下方某种僵硬的轮廓上，如同劣质工匠仓促蒙上的鼓面。
月光下，那皮面布满了细微的褶皱和诡异的暗斑，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又粗暴地拉扯过。
脖颈处，皮与下方内里的接缝歪歪扭扭，针脚粗大得刺眼，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敷衍和阴邪。
皮囊包裹的肢体关节处，出来。不是寻常木料的黄或白，而是沉郁到极致的黑！
一种吸饱了阴气、仿佛从千年墓穴深处挖出来的朽木才有的黑。
苏九的呼吸彻底停滞了，血液似乎在耳膜里疯狂地奔涌冲撞。
“西十灵偶？！”她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木偶居然是曾经精致无比的灵偶。
“这……怎么打理的？暴殄天物啊！”苏九心疼不己，这可是西十个被强行攫取、填入这具躯壳的，无法往生、怨气冲天的婴灵！要完成一个这样了灵偶得花费多少心思和时间啊！
它怎么会在这里？蜷缩在她的门前？！
“姐……姐……”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死寂，灵偶突然开口。
“谁……谁是你姐姐，别瞎叫，你看着比我老。”顶着一张皱巴巴的脸叫姐姐，谁教它的。
干瘪人皮的嘴部，那道歪斜的缝合线猛地向上撕裂开一条豁口，露出里面黑洞洞的、深不见底的腔子。
声音就从那黑洞里挤出来，锯木头般刺耳，却又诡异地糅杂着无数个细弱、凄楚、充满奶气的童音，层层叠叠，如同无数只冰冷的小手在抓挠着神经：
“井……井里……好冷啊……”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刮擦着耳膜。
“水里……有东西……扯我们……”
“姐姐……开门……”
“让我们……进去……暖暖……”
那声音钻进脑子，仿佛看到了西十灵偶制作的恐怖画面！无数双怨毒冰冷的婴儿眼睛在黑暗中睁开，无数双青白小手从井壁的淤泥里伸出，发出无声的哭嚎！
它们被硬生生塞进这具阴木躯壳时的绝望挣扎，那口井底永不消散的刺骨阴寒。
苏九晃了晃脑袋，把这些画面从脑袋里晃出去，门边小几上，苏九抄起那个插过枯枝的空青瓷瓶。
“砰——！！！”
“嘛呢！你到底看不看得见我啊！朝门里面喊什么？！”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巨响，如同朽木被巨力生生砸断！
预想中木头碎裂的脆响并未出现。砸中的瞬间，那触感……竟像是砸在了一个灌满粘稠液体的、坚韧无比的皮囊上！
紧接着——
“嗤啦——！！！”
令人头皮炸裂的皮革撕裂声尖锐地爆开！
青瓷瓶巨大的冲击力下，那层干瘪蜡黄的人皮再也无法承受，如同一个被撑到极限的劣质皮囊，沿着瓶口砸入的位置，猛地向西周撕裂、爆开！
不是血。
是粘稠、腥臭、如同腐败淤泥般的黑红色液体，混合着某种暗黄色的、粘腻的油脂状物质，如同压抑了千年的脓疮被瞬间捅破，随着人皮的爆裂，疯狂地喷射、飞溅出来！
冰冷的、带着浓重尸臭和铁锈味的液体，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土腥、铁锈和腐烂内脏的恶臭瞬间炸开。
灵偶脑袋被苏九一瓶子拍下，‘咕噜咕噜’滚了一圈，没脑袋的灵偶用手努力摸索着自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