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飞檐上的露水还未干透,苏璃己经跪在了苏家议事堂的青石砖上。
那冰冷的青石砖,触感坚硬而粗糙,透过单薄的裙摆,凉意首沁骨髓。
钱师爷捧着三寸厚的蓝皮账本跨过门槛时,故意让鎏金算盘砸在她手边,飞溅的铜珠子滚进砖缝里,像极了昨夜井底未燃尽的桐油碎屑。
那算盘落地的“哐当”声,在寂静的议事堂里格外刺耳。
"兖州官窑的运输账目,三日核清。"苏老爷的茶盏磕在黄花梨案几上,震得郑姨娘鬓边金步摇簌簌作响。
那清脆的茶盏磕碰声,如同重锤敲击在苏璃心头。
苏瑶倚着朱漆廊柱剥松子,杏仁指尖捻着果壳往苏璃裙摆上扔,"三妹妹可要仔细些,去年王掌柜就是算错两钱银子,被爹爹打断了腿呢。"苏璃看着那不断飞来的果壳,心中涌起一阵厌恶,暗恨苏瑶的尖酸刻薄。
烛芯在丑时爆了个灯花,那“噼啪”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苏璃揉着酸胀的腕子推开轩窗,一股微凉的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丝丝清新的气息。
天机盘在青玉镇纸下泛着幽光,三更梆子声里,账本第三十七页的墨迹突然洇出狐狸尾巴状的纹路——这正是钱师爷模仿张御史笔迹时特有的收锋。
苏璃看着这异常的纹路,心中一惊,暗自思索着其中的阴谋。
她将掺着星沙粉的朱砂点在异常条目上,窗棂突然被石子叩响,何侍卫倒挂在檐角,抛进来个油纸包着的芝麻饼。
那芝麻饼散发着的香气,钻进苏璃的鼻腔。
"太子殿下说..."年轻侍卫话没说完就被苏璃瞪得咽了回去,挠着头改口:"那个...卖炊饼的老头非让我捎的。"苏璃接过芝麻饼,心中涌起一丝温暖,猜到是李昭的心意。
掰开的饼心里藏着半枚鱼符,青铜纹路里嵌着的湘妃竹丝,与今晨窗缝里发现的如出一辙。
苏璃看着鱼符,
苏璃就着月光辨认符上刻痕,兖州官窑的运输路线竟与李昭昨夜在她掌心画的纹路完全重合。
随着核账的日子过去,苏府上下开始忙碌起来,为即将到来的荷花宴做准备。
仆人们穿梭在庭院之中,搬着桌椅,在荷花池畔布置宴席场地。
女眷们则在各自的房间里,对着镜子精心挑选着适合荷花宴的服饰,欢声笑语回荡在苏府的各个角落。
转眼间,五日后的荷花宴拉开了帷幕。
荷花宴上,苏瑶将胭脂盒掷进苏璃的茶盏。
那“噗通”一声,溅起的红汤染污了宾客新裁的云锦,郑姨娘立刻捏着帕子惊呼:"三丫头莫不是故意给钱侍郎难堪?"满座女眷的团扇都朝这边倾斜,像极了天机盘预知画面里那些泼墨的狼毫。
"既是赔罪,不如请三妹妹弹奏新谱的《流云赋》?"苏瑶抚着腕间玉镯轻笑。
苏璃垂眸看着那架凤首箜篌,心中涌起一阵愤怒。
这架琴是她的心爱之物,苏瑶竟如此狠毒,为了在众人面前让她出丑,无所不用其极。
她暗暗握紧了拳头,心想绝不能让苏瑶得逞。
上个月她派人烧了苏璃的琴谱,此刻凤首箜篌的二十三弦早被钱师爷动了手脚。
苏璃垂眸抚过冰裂梅花断纹的琴面,指尖在第七根冰弦上稍顿。
那琴面的纹理,触手冰凉而细腻。
昨夜天机盘浮现的画面里,钱师爷用金斑蛇蜕浸泡过的丝弦,此刻正在她指腹下发烫。
她突然将整架箜篌推向廊下锦鲤池,在众人惊呼中抽出何侍卫的佩剑。
那佩剑出鞘的“铮”声,清脆而响亮。
剑锋挑起池畔的湘妃竹,三片竹叶衔着剑花飞向檐角铜铃。
那竹叶在空中划过的“嗖嗖”声,伴随着铜铃的“叮当”声,清脆悦耳。
当最后一声清越的铃响没入水面涟漪,被斩断的竹枝恰好组成《流云赋》的起手式。
满园寂静中,苏璃将竹叶掷进苏瑶的琉璃盏,"二姐姐可知,真正的流云从不在弦上?"
苏老爷的茶盏再次重重落下时,前院突然传来马匹嘶鸣。
那嘶鸣声高亢而急切,打破了园子的宁静。
郑姨娘正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的金步摇缠上了不知何时垂落的湘妃竹丝。
苏璃抚过袖中突然发烫的天机盘,预见的画面里闪过半枚鱼符撞碎青玉镇纸的场景,而此刻她案头的砚台正在轻微震颤——有人骑着快马踏碎了苏府门前的星沙粉。
马蹄铁踏碎青石板的脆响撞进荷花宴时,苏瑶指尖的杏仁壳正卡在琉璃盏边缘。
苏璃袖中的天机盘骤然发烫,青铜鱼符在掌心烙出细密纹路——是李昭昨夜用湘妃竹丝教她辨认的暗号。
"太子殿下到——"
郑姨娘的金步摇缠着竹丝栽进鱼汤里,溅起的汤水在她鹅黄裙裾晕开赭色污痕。
苏璃垂眸抚平袖口褶皱,余光瞥见廊下何侍卫正用剑鞘挑开垂落的湘妃竹帘。
那竹帘被挑开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那抹玄色蟒纹掠过她身侧时,带着松烟墨与冷铁的气息,那独特的气息钻进苏璃的鼻腔,让她心中一动。
"孤来得不巧,竟赶上苏府在排新戏。"李昭指尖弹开琉璃盏中漂浮的杏仁壳,苏瑶慌忙缩回的手腕撞翻了胭脂盒。
殷红粉末洒在他雪青袍角,像极昨夜天机盘预见的血光之兆。
苏老爷的茶盏在案几上打转,钱师爷捧着算盘的手开始发抖。
李昭忽然俯身拾起苏璃裙摆上的松子壳,修长手指沿着湘妃竹丝缠绕的纹路轻抚:"听闻兖州官窑运来的青瓷,最爱用松脂封箱?"满园女眷的团扇齐刷刷转向荷花池。
苏璃望着池面被竹叶搅碎的倒影,突然记起三日前核账时,天机盘映出的松脂货单上盖着钱师爷私印。
李昭此刻靴底正碾着片松脂碎屑,那抹琥珀色与他腰间鱼符撞出清脆声响。
"殿下说笑..."苏老爷的喉结在冷汗中滚动,话头被郑姨娘尖利的嗓音截断:"三丫头砸了御赐的凤首箜篌,正该..."
"该赏。"李昭转身时蟒纹广袖扫落苏瑶鬓边珠花,"前日父皇还嫌司乐坊拘泥古器,苏三姑娘这手竹叶鸣泉的功夫,倒该让那群乐正学着。"他指尖忽然缠住苏璃袖中半截竹丝,借着宽袖遮掩在她掌心画圈——正是天机盘预演过三遍的暗号。
苏璃突然拽着竹丝后退半步,李昭腕间缠着的湘妃竹叶簌簌飘落。
那竹叶飘落的“簌簌”声,轻柔而悦耳。
满园寂静中,她踩碎那片沾着胭脂的竹叶:"臣女愚钝,只知真正的流云该往兖州官道飘。"话音未落,钱师爷的算盘珠子突然崩落满地——那些浸过桐油的珠子正滚向李昭带来的漆木箱,箱面松脂在烈日下开始融化。
"巧了。"李昭靴尖抵住颗滚烫的算珠,"孤的暗卫今晨恰好在官道拾到些有趣的东西。"漆箱轰然开启时,二十三个缠着金斑蛇蜕的箜篌弦浸泡在桐油里,每根弦都系着苏瑶院里的桃木签。
苏老爷手中的茶盏终于摔成碎片。
苏璃望着李昭被竹影切割的侧脸,突然想起丑时烛芯爆裂时,天机盘映出他熬夜誊写奏折的模样。
此刻他蟒纹领口内隐约露出半截绷带,正是三日前为她挡下冷箭的伤处。
苏璃心中满是感激,对李昭的信任又加深了几分。
"殿下..."她刚要开口就被竹丝缠住指尖,李昭借着扶她的动作将鱼符塞进她袖袋:"三姑娘当心,这满地的狼藉可比账簿难算。"他语气戏谑,掌心却在她腕间印下一串密码——是钱师爷模仿张御史笔迹的九种破绽。
荷花宴散场时,苏璃在湘妃竹廊下绊住片松脂。
何侍卫的剑鞘及时托住她手肘,油纸包裹的芝麻饼擦过她裙摆。"卖饼老翁说该换新炭了。"侍卫压低声音,袖口滑出半截烧焦的账页——正是她在天机盘里见过三次的兖州官印。
苏璃捏碎芝麻饼时,鱼符突然在袖中发烫。
她转身撞见李昭正在月洞门前与苏老爷对峙,他垂在身侧的手正朝她比划着三根手指——天机盘每日三次的预知次数,此刻还剩最后一次。
"三日后春猎..."苏老爷的嗓音被夜风吹散,苏璃突然听见竹叶出诡异的节奏。
那诡异的声,让她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天机盘在袖中疯狂震动,预见的画面里闪过半枚带血的鱼符。
她猛然回头,正撞见西墙藤萝架下闪过玄色衣角——那绝不是太子府的制式,倒像是三更时分总出现在她窗下的影子。
何侍卫的剑锋突然转向荷塘:"姑娘当心水蛭!"他斩落的柳枝下,半片湘妃竹叶钉着张字条,焦痕勾勒出的狐狸尾巴与账本墨迹如出一辙。
苏璃将字条藏进鱼符暗格时,闻见李昭身上飘来的药香里混着丝血腥气——比她预见的画面早了整整三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