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锄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吴境抹了把额头的汗珠。晨雾里飘来浓重的艾草味,药铺檐角悬挂的铜铃正在无风自动。
"吴家小子又采到血灵芝了?"瘸腿张拄着拐杖蹲在门槛边,浑浊的眼珠盯着竹篓。几个纳鞋底的妇人交换着眼神,针线穿梭声忽然急促起来。
药铺掌柜拨算珠的手顿了顿,檀木柜台发出细微开裂声。"五十年份的龙胆草..."他喉结滚动着挤出报价,指甲缝渗出暗红色汁液,"换三副伤寒散。"
吴境刚要开口,后堂传来瓷罐坠地的碎裂声。瘸腿张的拐杖"咚"地戳中地面:"要说你们吴家祖上,那寿数..."话尾被掌柜突然的咳嗽声截断,梁上垂落的药草簌簌抖动。
"二百年前的事,嚼什么舌根。"掌柜的算盘珠子弹飞两颗,滚进墙角阴影里。吴境看见他脖颈青筋暴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走。
瘸腿张咧开缺牙的嘴:"吴老太爷活了一百二十岁,下葬那日..."他突然瞪大眼睛,枯瘦的手抓住胸口衣襟。檐角铜铃炸响,震落几片陈年蛛网。
吴境扶住踉跄的老人,指尖触到冰凉的皮肤。药柜第三格装着雄黄的抽屉自行滑开半寸,朱砂写的药名正在褪色。"...棺木是空的。"瘸腿张喘着气说完,瞳孔蒙上灰白翳膜。
吴境攥着药篓的手指微微发白,老槐树下的石桌沁着晨露。药铺掌柜的铜秤突然发出刺耳嗡鸣,秤砣在"百年当归"的刻度上疯狂跳动。
"您刚才说...我祖父的事?"少年喉结滚动,看着掌柜布满老人斑的手掌抚过药柜第三层暗格。那里有块褪色的红绸布,裹着半截刻满符文的桃木钉。
掌柜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浑浊的眼球蒙上灰翳:"吴家祖宅的井...井底的锁链..."他枯瘦的脖颈青筋暴起,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喉咙,"五月初七...不能...不能打水..."
药香弥漫的柜台突然阴冷刺骨。吴境注意到掌柜的衣襟渗出暗红,那血迹竟在布料上蜿蜒出青铜门纹样。门外喧闹的市井声仿佛被隔在另一个世界,药碾子里的三七突然全部爆开,溅出墨汁般的液体。
"掌柜的?"少年向前半步,发现对方后颈浮现出指甲盖大小的尸斑。八仙桌上的紫砂壶毫无征兆地炸裂,滚水中浮起密密麻麻的眼球状气泡。
老者突然抓住吴境手腕,力道大得骇人:"石经现..."他的牙齿开始脱落,混着黑血掉在柜台上叮当作响,"天门开..."瞳孔骤然分裂成三重,每层都映着不同的青铜门浮雕。
吴境的太阳穴突突首跳,怀中残破心经突然发烫。药柜最顶层的瓷罐接连爆裂,各种名贵药材在空中凝成血色符咒。掌柜的皮肤迅速干瘪,却仍死死盯着少年:"第七个...你是第七个..."
窗外传来乌鸦撞死在匾额上的闷响。吴境踉跄后退时碰翻了鹿角标本,那对鹿角落地竟摆成卦象中的"坎"形。掌柜的喉咙发出铁器刮擦般的嘶吼,最后半句话混着内脏碎块喷出:"...戌时三刻...别看月亮..."
整个药铺突然陷入死寂。秤盘上的当归变成灰白色虫尸,掌柜保持着抓握的姿势僵立,七窍流出的黑血在青砖地上汇成门环图案。少年胸前的衣襟突然裂开三道爪痕,残破心经自动翻到记载着"燃寿破障"的那页。
吴境的手指无意识着药篓边缘。清晨的市集刚支起摊位,药铺掌柜的嗓音裹着桂花糕的甜腻香气飘来:“你爷爷那会儿,镇东头老槐树还没枯呢……”
竹帘后突然传来茶碗碎裂声。
掌柜的话音戛然而止,青瓷碎片在柜台缝隙间泛着冷光。吴境瞥见对方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腕——暗青色血管如老树根须般虬结,竟比他这个采药人还要枯槁三分。
“您方才说突破百岁大关?”吴境装作整理药材,指尖掠过一株九死还魂草。这味药本该在七日前晒干,此刻叶片边缘却诡异地蜷曲发黑。
掌柜的喉结滚动两下,沾着药渣的指甲突然抠进木柜:“吴家祖祠的……的……”话音未断,柜台上的铜秤砣突然滚落,正砸中他脚背。
血珠溅上晒干的当归。
吴境猛地后退半步,后背撞上药柜。数百个抽屉在震荡中发出细碎响动,像无数虫豸在黑暗中磨牙。掌柜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状,脖颈青筋暴起如蛛网:“石经现!天门开!”嘶吼声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整条街的麻雀轰然惊飞。
药铺门帘无风自动,吴境怀中的残破心经突然发烫。他眼睁睁看着掌柜的面皮泛起青铜色纹路,那些纹路如同活物般爬上房梁,在天花板上拼出半扇门的形状。
“掌柜的!”
吴境伸手去扶,掌心触到一片冰凉。药铺掌柜首挺挺栽倒在地,后脑勺磕在青石砖上的声响异常清脆。晨光斜照进来,吴境发现倒地之人的白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
市集喧哗声潮水般退去。
吴境蹲下身时,嗅到掌柜衣襟里飘出的腐叶气息——这味道他三日前才在断崖底的发光洞穴里闻过。指尖刚要探向对方鼻息,药铺后堂突然传来瓦罐爆裂声。
一滩黑水顺着门缝蜿蜒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