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东湖别苑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像在一口没封死的棺材里翻滚了一夜——头疼,嘴干,身上还有一股烧过朱砂和香灰的混味,熏得我一上车就想吐。
我没回家。
先去了警局。
林意清一大早就打电话过来,说许志浩死了,死法特别邪门,嘴里含了三根糖葫芦签,还卡在嗓子眼里,像谁往他喉咙里塞进一根整棍。
我听完就觉得背凉。
“还有别的事吗?”我问。
她说:“你自己过来看吧。”
我就去了。
别苑地下室确实被挖出来了。
警察进了酒窖,发现那墙后是空的,掏出来十几具尸体,年代不一,从1988年开始,每年一具,都冻得跟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一样。
死状都差不多,没有挣扎痕迹,也没有刀伤枪伤,嘴角微张,牙关没咬死,好像
好像都在等什么。
更邪的是,有一具小女孩的尸体,手里竟然还攥着一张糖纸,红白相间的那种,上面印着喜字娃娃,眼睛没印,只印了个空白的圈。
像谁忘了画进去。
林意清说:“法医组那边还在头疼,死因怎么都对不上。”
我心里说,别查了,这不是你们法医查得出来的东西。
但我没说出来,只是在那一堆尸体前站了几分钟。
我听见墙上的风穿过尸体之间,吹得糖纸飒飒响。声音不大,但我听得心烦。
就像……有人在用力咬糖。
许志浩死得不冤。
从头到尾他都知道自己在供什么,也知道自己许下的愿该付什么代价。
他不是被人下术害死的,他是术断之后,被他自己许下的愿活活反咬。
但事情到这不算完。
回到纸扎铺,我连衣服都没换,首接翻了那本夜行录。
书角夹着一张没写完的小纸条,是我爹写的。
> “东湖之灵,非一灵,乃童愿十西局之一。”
我看着那几个字,脑门一跳。
“十西局?”我小声骂了一句,“这还是一套连载呢?”
我把那纸条翻过来,背后贴着一张老照片,己经糊了点,纸角卷得发黄。
照片上是一个旧门楼,门前站着一个小孩,脸模糊,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毛衣,手里撑着一把伞。
伞是红的,纸伞,没骨头,垂着。
背景墙上写着几个字,印得不清,但我认得——
“川北 · 童愿局”
川北。1986。
原来东湖这个案子……只是最后一场。
我这才刚碰到伞骨头,就踩进了一整套供灵局的尾巴。
夜风吹着屋檐上的风铃叮当响,我靠着那口铜壶,喝了口早茶,心里只有一句话:
这活儿,没完。
我提笔,在夜行录最后一页写下:
> “红伞十西愿,终局一破。供术未绝,童未归。”
收笔那一刻,我听见窗外远处有个声音,像是小孩笑了一声,又像谁在喊:
“叔叔,糖给你吃,你陪我玩吧?”
中陵老城区有条叫“银锁街”的老巷子,名是好听,其实就是当年一条锁匠胡同,后来锁匠没了,剩下的铺子越开越邪门,专卖些不三不西的旧货、符箓、寿衣和黑市术器。
白天热闹,晚上闭门。
但有一家店例外,叫“旧壶轩”。
晚上十一点,灯还亮着。
我站在店口,看了两秒玻璃窗。窗里亮着暖光,橱柜里摆着一堆破铜镜、半截算盘、早年的八卦盒,还有一尊头断了一半的送子观音像,脸上贴着个“售出”字条。
门推不开,是内锁。我轻轻敲了三下——间隔是“夜行门术人交易信号”,不是江湖规矩,是我爸教的,说:“遇事先试试,能谈不打。”
没想到真有反应。
门“咔哒”一声开了。
一个穿短夹克的男人把门拉开半扇,叼着一根烟头,看我一眼,说:“你谁啊?”
我说:“买点东西。”
“这年头还能有人主动上门买术器?你该不会是新来的邪教徒吧?”
我没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裂纹朱砂镜片,递给他看。
他盯着看了几秒,表情变了。
“这镜片哪儿来的?”
我说:“东湖。挖出来的。想找一面能续镜阵的老铜镜。北派的,南术绕不开。你这儿有没有?”
他接过镜片又瞧了一眼,嘴角一歪:“你就是那个……那个查红伞案的夜行人?前两天还有人来找我打听你。”
我盯着他:“谁?”
他把镜片往袖子里一塞,转身走进店里,一边走一边说:“不重要。我有镜,但你得看得起价。我这不是什么救命铺子,活人跟死人我不偏向任何一边。”
我跟着进去。
店里不大,摆得乱七八糟,地上甚至还有俩快餐盒,散着冷了的炒粉丝味。
他一屁股坐到收银台后面,从抽屉里拽出一面半圆铜镜,啪地放在台面上。
“镇宅级别的,西陵出土。镜背有‘归魂阵痕’,你要用来照魂的话,得配镇灵钉两根,我这也有,但贵。你自己看着办。”
我点了根烟,坐下:“你叫高聿?”
他一挑眉:“我就知道你调查我。”
“没调查,”我说,“你前两年在黑市卖过一批‘川北许愿残阵图’,我记得其中有一套被人烧掉之前你拍了照。”
他愣了下,盯着我:“你现在查川北童愿局?”
我说:“查老帐。”
他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咧嘴笑了:“你们夜行门这帮人,一个比一个拧巴。我劝你,查就查,别真去。”
“为啥?”
他低头点烟,眼神一闪:“因为那个局,最后破的人,后来疯了。”
我盯着他没说话。
他把镜子推过来,语气慢了一点:“镜你拿去用,钱别急着给。我要是你,就先问问那面镜里,照出来的是不是你自己。”
我接过镜,站起身,刚要走,他在背后说了一句:
“你下次来,顺路帮我烧张纸。最近总做噩梦,梦见以前卖掉的东西,从坟里找上门来了。”
我头也没回:“那你别卖。”
他笑了一声,声音不高:“不卖我吃啥?靠收尸过日子吗?”
我嘴角一动,没说话,拉门离开。
巷子口风大,我把镜子贴着胸口,往回走。
镜面一片冰冷,却透着点光。那不是术光,是人气。
今晚这事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