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墨般浓稠,廊下的灯笼在呼啸的夜风中剧烈摇晃,昏黄的灯光在风中闪烁不定,似随时会熄灭。
宋瑶坐在桌前,指尖轻轻着腕间残留的淡青色水痕,那水痕凉凉的,带着一丝滑腻。
小翠正专注地用银剪修剪烛芯,铜剪磕在青瓷烛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明日让刘厨娘在卯时三刻送杏仁酪来。"宋瑶一边将浸过艾草汁的纱布缠在手腕,那带着艾草清香的纱布触感柔软,一边平静地说道,"就说我昨夜尝了她做的茯苓糕,想讨个方子。"
小翠会意地点点头,动作利落地从檀木匣里取出三枚特制的铜钱。
这檀木匣纹理细腻,触手温润。
这些钱币边缘刻着细密齿痕,在烛火的映照下,齿痕闪烁着幽光。
原是宋瑶上月借着修缮东跨院的机会,让工匠照着糖霜地图上的暗号改制而成。
寅时的梆子声沉闷地响过两响,紧接着,轮椅碾过青石板的声响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外。
那声响“咕噜咕噜”的,仿佛敲在宋瑶的心上。
周煜披着墨狐大氅,那墨狐毛柔软顺滑,泛着幽光。
膝上搁着个鎏金暖炉,炉盖上雕着半朵残缺的梅花,梅花线条精致,触手微凸。
"王爷来得正好。"宋瑶将熬成褐色的药汁泼进窗下忍冬丛,药汁“呲啦”一声渗入泥土,带着一股刺鼻的药味。"烦请王侍卫明日申时往西市采买些上等朱砂,听闻城东张记药铺新到了批辽东雪参。"
周煜转动玉扳指的手指微顿,暖炉里突然爆开一粒火星,“啪”的一声,火星西溅。
宋瑶这话明面是寻常吩咐,实则借采买药材之名,将情报交接点从危险的东市铁匠铺转移到更隐蔽的西市绸缎庄——那间挂着"张记"幌子的铺子,正是他三年前埋下的暗桩。
"王妃思虑周全。"他忽然握住宋瑶正欲收回去的手,拇指精准按在她虎口处因握铜镜留下的薄茧,那薄茧粗糙而又坚硬。"不过朱砂性烈,还是配着滇南的紫云英更稳妥。"
宋瑶瞳孔微缩,心中一惊,犹如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
滇南紫云英是制作易容膏的关键材料,周煜这话分明是默许她调动埋在南境的暗线。
她腕间的玉扳指残纹突然发烫,那热度透过肌肤,让她微微颤抖。
昨夜在铜镜中窥见的画面再度浮现——那些她以为是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原来早被这人在深夜里用糖霜地图推演过千百回。
她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不甘,也有对周煜更深的敬畏。
晨光初现时,阳光如金色的丝线洒在王府的角门上。
王侍卫带着盖有王府印鉴的货单出了角门,货单纸张厚实,印鉴的红色鲜艳夺目。
刘厨娘挎着食盒穿过垂花门,新制的杏黄腰带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忍冬纹——那是宋瑶教她的联络暗号。
刘厨娘的脚步匆匆,食盒在她的臂弯里微微晃动。
"这杏仁酪得用井水镇着吃。"刘厨娘粗声粗气地放下青瓷碗,碗底黏着片风干的桂花。
那桂花干巴巴的,带着一丝淡淡的甜香。
宋瑶用银簪挑起桂花,簪子冰凉光滑,叶脉间用蜜糖写着赵姨娘院里三等丫鬟的名字。
待到日头西斜,落日的余晖如血般洒在后园。
宋瑶站在后园假山顶的观云亭里,风轻轻拂过,带着丝丝凉意。
暮色将她的海棠红斗篷染成深绛色,那颜色深沉而又艳丽。
脚下青石板上跪着七个低等仆役,每个人后颈都印着不同形状的灼痕——正是这半月来通过铜镜确认的可信之人。
"从今日起,浆洗房的衣物每日申时经东角门周转。"她将特制铜钱分发给众人,铜钱在手中沉甸甸的。"但凡绣忍冬纹的衣裳,需用城南老刘家的皂角浆洗。"
周煜在回廊暗处看着这一切,他的眼神深邃而又专注。
当宋瑶指着东北角的马厩说要增设两盏琉璃风灯时,他抬手将玉扳指转了个方向——那个位置正对着赵姨娘小厨房的通风口。
更深露重时,夜静谧得可怕。
赵姨娘坐在镜前,手颤抖着撕碎了第三块绣帕,心中满是焦虑和不安。
她盯着铜镜里自己扭曲的倒影,染着丹蔻的指甲狠狠划过镜面上映出的海棠红斗篷,指甲刮过镜面,发出“吱吱”的声响。
窗外忽然传来瓦片轻响,“沙沙”声让她的心猛地一紧。
她慌忙将撕碎的帕子塞进炭盆,却没发现其中一片绣着半朵梅花的残帕飘出了窗缝。
那帕子恰巧落在巡夜侍卫的火把上,暗红色的丝线遇火泛起诡异青烟,青烟带着一股刺鼻的焦味。
而此刻宋瑶正伏案绘制新的糖霜地图,周煜送来的滇南紫云英在瓷钵里泛着幽幽紫光,那紫光神秘而又迷人。
晨雾未散时,赵姨娘带着两匹云锦进了账房,云锦质地光滑,色彩绚丽。
她染着丹蔻的手指划过青石算盘,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作响,将誊抄的新账本推到李嬷嬷面前:"西跨院这个月多支了三十两炭火钱,偏巧王妃前日刚说要添置冬衣。"
李嬷嬷盯着账本上朱砂圈出的数字,眼角皱纹微微抽动,心中暗自思量着局势。
她自然记得宋瑶昨日在观云亭发号施令的模样,那些刻着齿痕的铜钱此刻正在各院流转,像蛛网般将王府权力收拢在年轻王妃手中。
"老奴这就去请示王爷。"李嬷嬷合上账本,却被赵姨娘按住了手腕。
冰凉的翡翠镯子硌在青筋凸起的手背上,带着某种令人不适的黏腻。
"嬷嬷糊涂了。"赵姨娘压低声音,鬓边金步摇晃出细碎光斑,那光斑在账房里闪烁不定。"王爷近日连药膳都让王妃经手,这账目若是..."话尾消弭在算珠相撞的脆响里,窗纸上映出小丫鬟匆匆跑过的身影。
宋瑶此刻正在小厨房试吃新制的玫瑰酥,玫瑰酥香甜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当她触碰到刘厨娘递来的青瓷碟时,碟面光滑而又清凉,忽然瞥见赵姨娘站在账房外的画面。
这能力近来愈发敏锐,连残留的恶意都能在器物上留下影像。
宋瑶心中一凛,知道局势又有了变化。
"告诉王侍卫,申时三刻把西跨院的月例银子换成新铸的官银。"宋瑶蘸着茶水在案板上画了朵六瓣梅,这是周煜昨夜教她的暗号。
小翠应声退下时,袖口忍冬纹里藏着半片桂花糖纸。
周煜在回廊转角处听完王侍卫禀报,玉扳指在轮椅扶手上敲出三短两长的节奏,那节奏清脆而又有规律。
他望着宋瑶指挥丫鬟们布置正厅的背影,忽然想起那日她将特制铜钱分发给仆役时,阳光在她发间融成金箔的模样,心中涌起一丝温柔。
三日后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王府正厅的屋顶上,狂风呼啸,仿佛要将整个王府掀翻。
然而王府正厅却挤满了人,人们的呼吸声、交谈声交织在一起。
宋瑶端坐在紫檀圈椅上,紫檀木质地坚硬,纹理美观。
面前摆着三本不同封皮的账册,账册纸张泛黄,散发着陈旧的气息。
赵姨娘攥着帕子站在滴水檐下,雨水顺着屋檐“滴答滴答”地落下,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慌乱。
看着小厮们将十六口包铜木箱抬进厅堂,木箱碰撞地面,发出“咚咚”的声响。
"劳烦李嬷嬷对一对这些账目。"宋瑶指尖轻点最上层的蓝皮册子,册子封面光滑,触感细腻。"这是赵姨娘三日前送来的,记载西跨院多支了三十两炭火钱。"她忽然起身走向赵姨娘,绣着金线的裙裾扫过对方微微发抖的绣鞋,她心中充满了自信,知道真相即将大白。"可巧昨日清点库房,倒发现东跨院少了五十两官银。"
厅外惊雷炸响,“轰隆”声震得人耳膜生疼,宋瑶在电光中握住赵姨娘的手腕,那手腕冰冷而又颤抖。
无数画面涌入脑海:深夜里用蜜糖修改账目的手指,塞给三等丫鬟的碎银子,还有浸泡在醋缸里伪造旧账的宣纸。
"这墨迹遇热显形之术倒是精妙。"宋瑶突然将账册掷入炭盆,账册“噗”的一声落入火中,腾起的青烟里浮现出两行新添的小字。
她转身从木箱中抓起把官银,官银质地坚硬,特制铜钱在银锭上刮出暗红色痕迹:"赵姨娘不妨解释下,为何你院里丫鬟的鞋底会沾着滇南紫云英的粉末?"
屏风后传来玉扳指叩击声,“嗒嗒”声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王侍卫立即押着个浑身湿透的丫鬟进来。
那丫头扑通跪地,袖中抖落出半块绣着残梅的帕子——正是赵姨娘那夜焚毁的物件。
李嬷嬷突然疾步上前,枯瘦的手指翻开支取记录:"老奴查实,东跨院上月确实领过五十两官银。"她深深看了眼宋瑶,从腰间取下串铜钥匙,"库房重地,还请王妃亲自掌管。"
暴雨初歇时,天空中还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周煜在观云亭找到宋瑶。
她正在调制新的糖霜地图,滇南紫云英在瓷碗里泛着幽光,那幽光在雾气中显得更加神秘。
"商会请柬三日后到。"周煜将鎏金暖炉推到她手边,残缺的梅花纹路正好拼合她袖口的金线刺绣,暖炉散发着温暖的气息。"东市胭脂铺的掌柜,上个月往南境送了二十车朱砂。"
宋瑶望着假山下重新列队的仆役们,那些刻着齿痕的铜钱正在他们指缝间流转。
暮色渐浓,她腕间的玉扳指残纹隐隐发烫,仿佛在预示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