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更漏中,水滴急促地落下,那清脆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御书房里格外清晰。
宋瑶将羊皮卷在青砖上徐徐展开,刺鼻的硝石气味混着朱砂的苦涩味道,如一层薄纱般漫过鎏金灯台。
她白皙的指尖轻轻点在黄河第七道弯折处,眼神专注而坚定:"西域三十六国的商队每逢朔月会在此处换马,若用榷场新规将铁器交易改为官营……"
皇帝听闻,心中疑虑顿生,突然抬手掀翻茶盏,茶盏瞬间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瓷擦着周煜的轮椅西处溅开,发出清脆的声响。
烛火在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中剧烈摇晃,光影在墙壁上摇曳不定。
宋瑶状若无意地扶住御案边缘,尾指堪堪擦过皇帝袖口,刹那间,无数纷杂心绪如尖锐的针刺入脑海。
"陛下是怕漠北的鹰飞得太高?"她突然抬眸,
侍卫统领的刀鞘不小心撞在蟠龙柱上,巨大的声响震落了三片琉璃瓦,瓦片“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上。
周煜转动轮椅轧过那片碎瓷,“嘎吱嘎吱”的碾磨声盖住了皇帝陡然加重的呼吸声。
此时,皇帝心中不禁担忧起来,这二人的谋划是否会威胁到自己的统治。
羊皮卷上的星象符号被烛泪慢慢浸染,在摇曳的烛光下,竟隐隐显出北疆二十八宿的轮廓。
"商路改道需要三个月。"宋瑶解下腰间双鱼佩搁在案上,“届时秋汛将至,兵部存档的河道图……”她故意停顿,目光紧紧盯着皇帝,看着他瞳孔里映出佩玉上"工部监制"的铭文。
皇帝抚摸着镇纸上的蟠龙纹,心中盘算着如何试探这二人,突然抓起案头密报掷向周煜:"幽州节度使的折子,说你的暗桩上个月见过回鹘使臣。"
轮椅扶手的梅花纹暗格弹出一枚青铜令箭,周煜拾起沾着茶渍的密报,神色平静:"皇兄可知,回鹘王帐今年换了七种信香?"他抖开浸透的宣纸,墨迹晕染处隐约露出半枚火漆印。
话题一转,宋瑶又提及漠北叛军的情况,适时补上一句:"漠北叛军抢了河西三州的粮仓,但没碰官盐车——他们等着用盐换突厥的战马呢。"她鬓边珍珠耳坠忽然坠地,滚到御案下方露出中空的内里,残留的硫磺气味刺鼻难闻,让太监总管猛地咳嗽起来。
更漏的水滴突然凝滞,整个御书房陷入一片寂静。
皇帝推开窗,夜风卷着槐花香扑面而来,“呼”地一声扑灭了两盏宫灯,黑暗瞬间笼罩了房间。
黑暗中,周煜袖中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亮了舆图某处——标注着星象符号的支流旁,朱砂绘制的闸口正对紫微垣方位。
"你要多少人?"皇帝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
"鸿胪寺两位译官,户部算学博士。"宋瑶踩住滚到脚边的珍珠,“再加刑部三十年以上的河道案卷。”
周煜的轮椅发出机械转动的轻响,青石板下传来空洞的回音,与殿外打更声重叠在一起。
他取下腰间螭纹玉佩:"臣弟愿交朔方军虎符。"
皇帝的目光在虎符与珍珠之间逡巡良久,心中犹豫不决,忽然击掌唤来掌灯宫女。
重新亮起的烛光里,宋瑶看见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裂了道细纹。
"十日后西域使团进京。"皇帝抽走周煜手中的青铜令箭,“王妃可愿代朕主持迎宾宴?”
周煜握紧轮椅扶手,玄色锦缎下的肌肉骤然紧绷,心中暗暗担忧。
宋瑶却己屈膝行礼,声音清脆:"妾身定让波斯舞姬的银铃,摇醒那些装睡的商贾。"她起身时"不慎"扯断一串璎珞,珊瑚珠子“咕噜咕噜”地滚向周煜的方向,在夜明珠映照下显出内壁刻着的更漏刻度。
子时三刻的梆子声沉闷地穿透宫墙。
宋瑶拢袖时露出半截小臂,昨夜烫伤的疤痕恰好拼成半幅河图。
皇帝盯着那道疤看了片刻,心中闪过一丝疑虑,突然将虎符掷还周煜:"五日后早朝,朕要看到榷场新策的章程。"
疾走的夜风突然转向,雕花窗棂的投影在地上碎成无数光斑,如闪烁的星辰。
宋瑶弯腰拾取珊瑚珠的瞬间,周煜的轮椅碾过密道入口处的青砖,机括启动的震动顺着白玉地砖传到皇帝脚下。
"妾身告退时,能否借阅钦天监的星象记录?"宋瑶最后的请求混在西更天的钟声里。
皇帝挥手示意太监取来令牌,却没看见她藏在裙裾中的手指正抚过发间虎符——那上面还沾着北疆特有的红胶土。
宋瑶拢住袖口退后半步,夜明珠的光晕恰好笼住案上舆图。
她用朱笔圈出河西三州的粮仓位置:"商路改道后,漠北叛军劫掠的官盐车会经过龟兹商队营地——那里有七口水井连着突厥人的饮马河。"
户部尚书突然掀帘而入,官袍下摆还沾着夜露,带着一丝质疑:"敢问王妃,如何确保商贾不会私贩铁器?"
"去年腊月宋府修缮东院时,"宋瑶指尖轻叩青砖,三声闷响竟与殿外打更声重叠。
由于当时边境贸易管理存在漏洞,工部对模具管理不善,那些豁口的模具流到黑市,最后都成了北狄骑兵的马蹄铁。”
皇帝听到这里,心中一惊,瞳孔微缩,担忧局势失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裂痕又延伸半寸。
周煜转动轮椅碾过青砖某处凹陷,机括声惊起檐角栖息的夜枭,夜枭发出尖锐的叫声。
兵部侍郎突然发难:"夫人见识!
你可知前朝永和年间榷场官营引发民变?"
宋瑶解下腰间双鱼佩,镂空处掉出三粒黍米:"宋府掌家三年,米仓损耗从未超过千分之三。
上月替王爷清点朔方军粮草,发现军仓竟有千石陈米掺着新谷——"她突然将黍米抛向烛火,“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惊得老臣后退半步,“刑部案卷记载,永和民变时官仓的黍米可都是这么炸的。”
紧接着,周煜袖中滑出一枚青铜算筹,稳稳落在户部尚书脚边。
那算筹上刻着的,正是当年宋瑶在宋府查账时独创的计数符号。
"够了!"皇帝突然抓起案头玉圭,心中愤怒又担忧,裂纹顺着蟠龙纹路蔓延至尖端。
他盯着宋瑶臂上烫伤拼成的半幅河图,“五日后早朝,朕要看到榷场新策的完整章程。”
太监总管捧着钦天监令牌过来时,宋瑶正弯腰去拾滚落的珍珠。
她的发钗不慎勾住皇帝袖口,刹那间感知到御书房暗格里锁着的北疆急报——那上面沾着与虎符相同的红胶土。
"妾身告退前,可否请教钦天监孟监正?"宋瑶将珊瑚珠串重新系回腰间,“昨夜观星时见紫微垣东南有异光,倒与王爷研究的北疆星象图有些相似。”
皇帝挥袖的动作带翻半盏冷茶,周煜的轮椅适时挡住流淌的水渍。
玄色锦缎下,他屈指轻敲扶手暗格,三短两长的震动顺着地砖传向殿外等候的暗卫。
寅时初刻的晨风卷着槐花涌入御书房,吹散了案头密报上淡淡的茶香。
宋瑶退至门廊时,瞥见钦天监令牌背面新添的朱砂印——正是星象图中缺失的危宿方位。
宫道上的灯笼突然熄灭三盏,周煜袖中夜明珠照亮前方石阶。
宋瑶假意踩空,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他冰凉的轮椅扶手,轻声说道:"王爷可闻到硫磺味?
方才那颗珍珠......"
车轮碾过第七块雕花地砖时,暗格弹出半卷泛黄图纸。
月光照亮图纸边角的火漆印,正是三年前工部丢失的河道闸口设计图。
宋瑶将钦天监令牌按在图纸缺失的印章处,突然发现令牌背面的星象纹路竟与周煜轮椅扶手的梅花纹完全重合。
宫墙外传来西域商队特有的驼铃声,清脆而悠扬,比预定进京时间早了整整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