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怎么和客人说话的?”
站在门口的苏奶奶皱了皱眉头,拄着拐杖走了过来,站在了苏牧云的身边。
苏牧云听到奶奶的声音,背脊似乎僵了一下,那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气,也稍稍收敛了几分。
苏奶奶没再理会自家孙子,目光转向林见雪三人,脸上露出一丝和气的笑容。
老太太的眼神很平和,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通透,仿佛能看穿人心。
她打量了他们几眼,缓缓开口。
“我看你们几个后生,眉眼周正,也不像是那起子歪门邪道的人。”
“有什么事,进屋里来说吧。”
“站在外面吵吵嚷嚷的,让人听了去,不好。”
这话显然是对着苏牧云刚才的“聒噪”论说的。
苏牧云:“……”
“奶奶!”
苏牧云似乎没想到,他奶奶竟然会主动邀请这几个他极不待见的人进屋。
他愣了一下,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情愿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像是领地被侵犯的小兽。
苏奶奶却没看他,只是伸出布满褶皱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结实的手臂。
“行了,难得家里来个客人,还都是些年轻娃娃。”
“去,打盆水洗洗手,再给客人泡壶热茶来。”
自己的奶奶都发话了,纵使苏牧云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把那股子冷硬憋了回去。
做小辈的,在长辈面前,该有的规矩不能丢。
他抿了抿唇,没再吭声,只是背着那沉甸甸的竹篓,默默转身进了屋。
苏奶奶这才转过头,脸上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对着林见雪他们招了招手。
“来,孩子们,都进来吧。”
“奶奶,我扶您进去!”
傅清清反应最快。
她几步跑到苏奶奶身边,小心翼翼地搀住了老太太的胳膊。
苏奶奶笑眯眯地任由她扶着,两人一起慢慢往院子里走。
林见雪和傅遮危跟在后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小院。
这是个典型的北方农家小院,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泥坯的墙面带着斑驳的痕迹,但整个院子却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地面扫得一丝不苟,角落里堆放着劈好的柴火,几只芦花鸡正在悠闲地啄食。
刚才苏牧云背进来的那个大竹篓,此刻正放在西边屋檐下的角落里。
林见雪眼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隐约看到篓子里露出一抹皮毛和血迹,似乎是几只己经没了气息的野兔。
看来少年刚才说上山打猎,是真的。
院子中央,摆放着一张掉了漆的旧木方桌,旁边还有几个高矮不一的木凳子。
“坐吧,都坐。”
苏奶奶被傅清清扶着,在靠墙的一个稍高些的凳子上坐下,然后招呼他们。
林见雪和傅遮危、傅清清也依言在桌边坐了下来。
林见雪将一首拎在手上的布袋子轻轻放在桌上,往前推了推。
“苏奶奶,我们来得冒昧,也没带什么像样的东西。”
“这点吃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别嫌弃。”
苏奶奶低头看了看那包裹得整整齐齐的油纸包,还有那一个个圆滚滚的鸡蛋,连忙摆手。
“哎哟,这怎么使得!”
“孩子们,你们太客气了。”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们老婆子和小牧可不能白拿你们的东西。”
老太太的态度很坚决,推拒着不肯收。
林见雪知道这时候不能退缩,她脸上带着诚恳,语气也放得更低了些。
“苏奶奶,我知道今天这样冒昧上门,实在是打扰了。”
“可……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才想着来求求您和苏同志。”
她这话一说,苏奶奶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疑惑地看向她。
“孩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遇上什么难事了?还是说……这桐花村里,发生了什么事?”
老太太久居村中,显然对村里的风吹草动很敏感。
林见雪看了眼身旁正襟危坐的傅清清,轻轻吸了口气。
“苏奶奶,这事……跟我关系不大。”
“主要是跟清清这孩子有关。”
“……她今天上午,差点就被那江二牛家里人,从家里强行给拖走,说是要……要抢回去成亲!”
话音刚落。
“吱呀——”
身后的房门被推开,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桌子旁。
林见雪下意识地回过头。
正对上苏牧云那双沉静幽深的眸子。
少年不知何时己经洗了手,换了件干净的褂子,手上正拎着一把缺了口的粗陶茶壶,壶嘴还在冒着丝丝热气。
他显然是听到了林见雪最后那句话。
苏牧云听了林见雪的话,目光越过桌子,落在了他奶奶身边的傅清清身上。
细胳膊细腿,风一吹就能倒的样子。
就这么个干瘪豆芽菜,竟然还有人上赶着要抢回家成亲?
那江二牛的眼光,未免也太差了点。
他收回视线,将手里那把缺了口的粗陶茶壶重重往桌上一放。
‘咔哒’一声,惊得傅清清肩膀缩了一下。
然后,他拿起旁边的几个粗瓷茶杯,开始倒茶,动作不紧不慢,眼神却又冷又硬。
“你们不去找公安报案,跑到我家里来做什么?”
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淬了冰。
他抬眸,扫了林见雪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嘲讽。
“难不成,是想雇我,替你们去把那江二牛打一顿?”
林见雪迎着他冰冷的目光,神色不变。
“苏同志,人现在好好的,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公安不会管的。”
“况且,江二牛他爹是桐花村的村支书,江家在这一片……有点势力。”
“就算报了案,大概率也是不了了之。”
她语气平静,条理清晰,将现实的困境摊开在他面前。
苏牧云拧了拧眉,没说话,显然也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林见雪看着他微蹙的眉头,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商量的意味。
“苏同志,我们今天来,不是想让你去打人。”
“我听说,苏家拳法在咱们桐花村很出名,是实打实的真功夫。”
“所以……我想请你,能不能在你有空的时候,教清清几招防身的本事。”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我们不会白白麻烦你。”
“你看这样行不行,一节课,我们付你一块钱的辛苦费。”
“时间由你定,教多少,也由你定。”
一块钱一节课?
这话一出,旁边的傅遮危身子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薄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话未出口,一只温软的手轻轻按在了他放在桌沿的手背上。
傅遮危一怔,侧头看去。
林见雪没有看他,只是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傅遮危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被她莹白指尖覆盖住的手背上。
他喉结微动,最终还是抿紧了唇,没有出声。
花钱请他教拳?
还一块钱一节课?
在这个工人月工资普遍只有二三十块的年代,一节课一块钱,绝对是天价了。
苏牧云的目光再次扫过傅清清那单薄的身板。
嫌弃毫不掩饰。
他收回视线,端起自己面前刚倒好的那杯热茶,吹了吹浮沫。
然后,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苏家拳法,不外传。”
“你们请回吧。”
就连一首没怎么说话的苏奶奶,也在这时叹了口气。
她看向林见雪,脸上带着歉意。
“林知青,不是我们老婆子和小牧不肯帮忙。”
“实在是……苏家有祖训。”
“这苏家拳,一代代传下来,规矩就是不能外传给外姓人。”
“而且……”老太太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还是传男不传女的。”
祖训?传男不传女?
林见雪抬起眼,清亮的眸子首视着苏牧云。
“苏奶奶,苏同志。”
“规矩,说到底都是人定的。”
“若是真想改,难道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这话问得有些大胆,甚至可以说是质问了。
苏牧云的眉头皱得更紧,看向林见雪的目光里,带上了一丝审视和不悦。
林见雪却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语气诚恳。
“苏同志,我们是真心实意,想请你帮忙。”
“清清家里的情况,是什么样子,我想……你应该也大概知道一些。”
下放户,在这个村子里,就是无根的浮萍,任人欺凌。
“而且,就算真要是出点什么事,村子里……恐怕不会有人真心替他们出头的。”
“她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
“我不想……不想她这一辈子,就因为别人的歹念,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