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冷峻的脸上,终于泄露出一丝明显的不耐。
他懒得再听下去,手臂一抬,朝着门口的方向,赶鸡赶鸭似的挥了挥手。
动作简单,意思明确:赶紧出去。
“行了,出去吃饭。”
“哎——”傅清清扒着斑驳的木门框,不肯挪步,小嘴不满地噘了起来,“哥!我话还没说完呢!”
她瞪圆了那双像黑葡萄似的眼睛,急急地辩解:“刚才那个是坏消息,我还有个好消息没告诉你呢!真的是好消息!关于小雪姐的!”
小丫头一脸“你绝对想听”的笃定表情。
傅遮危面无表情,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不听。”
两个字,干脆利落。。
“赶紧滚。”
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竟然在他面前这么编排林见雪,胆子肥了?活不耐烦了?
打架厉害?一巴掌扇地上?
呵。
傅清清被哥哥那带着几分凶戾的眼神看得脖子一缩。
她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打量着哥哥那张明显写着“再不走后果自负”的冷脸,不甘心地轻哼了一声。
“哼!不说就不说!”
还凶她!
她心里嘀咕着,反正哥迟早也会知道那个“好消息”的,到时候……哼哼!
“你会后悔的!”小丫头冲着傅遮危做了个鬼脸。
眼看傅遮危眉峰蹙起,似乎真的要走过来“请”她出去了,傅清清不敢再耽搁,像条滑溜的小泥鳅,嗖地一下钻出了房间,临走前还不忘把那破旧的布帘子甩得啪嗒作响。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傅遮危站在原地,微微垂着眼睑,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刚刚系好的衣扣。
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回荡起傅清清刚才那番咋咋呼呼的话。
【打架很厉害?】
【一巴掌扇倒?还掐脖子?】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那个还窗明几净的教室里。
那个时候,林见雪还是他的同桌。
小姑娘皮肤白净,眉眼精致得像画出来的一样,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写字。
偶尔被他恶劣地抢走作业本去“借鉴”一下,她也只会气得小脸微红,腮帮子鼓鼓的,像只生气的小河豚,小声地抗议:“傅遮危,你……你还给我!”
那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娇气,哪里像是能一巴掌把人扇地上,还能面不改色掐人脖子的样子?
记忆里的她,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
【娇滴滴的。】
傅遮危的指尖微微一顿,眸色沉了沉。
【傅清清那丫头,果然是在胡说八道。】
*
另一边,知青点。
林见雪回到女知青宿舍,用冷水重新洗了把脸,将刚才打架时有些散乱的头发仔细梳理整齐,用一根黑色的头绳利落地扎了个低马尾。
她以为自己刚才那番“壮举”,足够让所有新来的知青对她敬而远之。
毕竟,在这个年代,“斯文”、“温顺”才是对女同志的主流期待。
像她这样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多半会被打上“不好惹”、“成分复杂”、“思想有问题”的标签。
她己经做好了被孤立的准备。
没想到,刚走出宿舍门,就有人主动跟她搭话。
“林知青,你来啦!”
是那个叫周梅的圆脸姑娘。
林见雪记得她,跟她同一批来的新知青,据说是津城人。
她个子不高,脸圆圆的,透着一股还没褪去的婴儿肥,扎着两条整齐的麻花辫垂在胸前,眼睛亮亮的,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很面善,没什么心机的样子。
周梅几步走到林见雪面前,语速轻快地说道:“大队长来了,就在外面场地上训话呢!你赶紧过去吧!对了,今天我们这批新来的知青,都要分去棉花地里拔草,活儿不重,但是挺磨手的,大队长让咱们去领劳保手套呢,你快去挑一双合手的!”
林见雪听见她自然熟稔地跟自己打招呼,提醒自己去集合,甚至还关心自己挑选手套,倒是真的有点稀奇。
她清冷的目光落在周梅那张带着善意的娃娃脸上,多看了她一眼。
然后,她点了点头,淡淡地道了一声:“谢谢。”
说着,她并没有走向那边堆放劳保用品的地方,而是侧身,从自己那个军绿色的帆布挎包里,取出了一双劳保手套。
“我带了。”她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那手套,针脚细密,材质也比大队发的那些粗糙的要好上不少。
正是早上傅清清送来的那一双。
“你还自带手套了啊?”周梅眼睛一亮,语气里透着几分羡慕。
她垮下小脸,哎一声,懊恼地拍了下手,“还是你准备周全!大队发的那些手套,就没有一双是好的!不是这儿破个洞,就是那儿开了线。我好不容易抢到一双看着还算干净的,你猜怎么着?”
她把手里那双灰扑扑、皱巴巴的劳保手套摊开给林见雪看。
果然,几个手指头尖的地方,都磨出了大小不一的破洞,线头都龇出来了,一看就是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又脏又旧。
林见雪扫了眼那双破旧的手套 ,看向周梅那张几乎要皱成一团的小脸,语气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手套应该不贵。早上这点活儿,先凑合一下。等中午休息了,去村头的供销社看看,应该能买到新的。”
“唉,也只能这样了。”周梅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把那双破手套胡乱塞进口袋里。
随即,她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偷偷凑近林见雪,压低了声音,还神秘兮兮地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林知青,你可真厉害!”
林见雪抬起眼,清凌凌的目光看向周梅,声音听不出情绪:“嗯?”
“就是那个刘丽雯啊!”周梅一提起来,义愤填膺的小表情又上线了,“你刚才给她那三个巴掌,哎呀,真是太解气了!”
“我就看不惯那种长舌妇!背后嚼人舌根,把人家的私事到处乱说,真是讨厌死了!活该被打!”
她原本以为,自己刚才那番“泼妇”行径,足以让所有人都对她敬而远之,没想到这个周梅……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你不讨厌我?”她首接问道。
“讨厌你?我讨厌你干什么呀!”周梅立刻反驳,语气理所当然,“再说了,明明是那个刘丽雯先挑事,嘴巴那么脏,说的话多难听啊!听那意思,是想败坏你的名声呢!”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周梅挥了挥小拳头,替林见雪抱不平,“她那么欺负你,你还手是应该的!依我看,打她那几下,都算便宜她了!”
小姑娘说得脸颊微红,显然是真的气愤刘丽雯的行为。
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声音也柔和了些许:“谢谢。”
话音刚落,院子外面就传来了大队长梁斌粗声大气的吆喝声。
“都磨蹭什么呢!赶紧出来集合!准备上工了!”
周梅立刻来了精神,一把拉住林见雪的手腕:“走走走!集合了!要去棉花地拔草了!晚了该挨训了!”
林见雪被她拉着,倒也没挣开。
周梅的热情虽然有些突兀,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透着真诚,并不令人讨厌。
两人快步走出宿舍,来到院子里的空地上。不少知青己经三三两两地站着了,男知青和女知青分开站着,泾渭分明。
大队长梁斌站在人群前面,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里拿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子,正大声布置任务:
“……新来的都听好了!今天分去棉花地拔草!这是咱们湖蓝县的重要经济作物,都给我仔细点!”
“老知青分几个人过去,带带他们,示范一下怎么干活!记住,一人负责一亩地,今天必须把各自地里的杂草都拔干净了,才算下工!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人群稀稀拉拉地应着。
梁斌似乎对这反应不太满意,但也懒得多说,挥了挥手:“行了,都动起来!”
说完,他转身就朝着大队部的方向走去,留下知青们面面相觑。
林见雪的目光淡淡扫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刘丽雯和张睿晨。
刘丽雯正和她的男朋友张睿晨站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脸色依旧难看,右边脸颊上隐约还能看到淡淡的指印。
当刘丽雯察觉到林见雪的视线时,身体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但下一秒,强烈的屈辱和怨恨就涌上了她的眼睛,她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林见雪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