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清像只刚偷吃到糖的小麻雀,一路蹦蹦跳跳,跑回了家。
傅家现在住的地方,是农场分给他们这些“下放人员”的一排土坯房里最靠边的一间。低矮的门楣,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屋里光线昏暗。
院子中央的矮桌旁,母亲董玉兰正和父亲傅建国说着话,桌上还放着没收走的早饭碗筷——几个啃了一半的玉米面窝头和一小碟咸菜。
“这丫头,冒冒失失的!”董玉兰听到动静,抬起头,看见女儿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气息都还有点不匀,嗔怪道,“一大清早跑哪儿野去了?早饭也不好好吃!”
傅清清嘿嘿一笑,跑到桌边,拿起一个己经凉透了的玉米面窝头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问:“妈,我哥呢?”
董玉兰无奈地摇摇头,指了指旁边那间更小的屋子:“你哥在屋里换衣服呢,准备上工去了。快去灶上把你的糊糊端来吃了,凉了对胃不好。”
“知道啦!” 傅清清应了一声,眼睛骨碌碌一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早饭,转身就朝着傅遮危的房间跑去。
傅遮危的房间很小,一张硬板床,一个掉了漆的旧木箱,就是全部家当。墙壁是斑驳的泥土色,糊着几张旧报纸,勉强算是装饰。
他刚把那件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的灰白色工装外套穿上,利落地扣好胸前的纽扣。
十八岁的少年,身形己经抽条得很高,肩膀宽阔,腰身劲瘦,皮肤白皙,只是眉宇间总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和冷峻。
刚把外套穿上,还没来得及系扣子,眼角余光就瞥见门口的布帘被掀开了一条缝。
一回头,就对上了自家妹妹那双滴溜溜转的大眼睛。
傅清清正扒着门框,猫猫祟祟地从门外探进半个脑袋,一和他对上视线,立刻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笑得跟一只刚偷吃了鱼腥的小猫似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傅遮危眉梢都没动一下,一边慢条斯理地系着外套的扣子,一边淡淡地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
“手套送过去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感,却又沉稳得不像个十八岁的青年。
“嗯!”傅清清点点头,立刻收起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几步蹭到他面前,语气乖巧,“送过去了!小雪姐收下了,她还冲我笑了呢,说她很喜欢!”
傅遮危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系上最后一颗纽扣。
那就好。
新来的知青,头几日多半是分配去拔草,或是捡拾田埂上的石头。
等身体适应了这边的劳作强度,才可能被安排去干耕地、插秧之类的重活。
黑省的土地硬,杂草也生得韧,没有一双结实耐磨的劳保手套,那双一看就没干过粗活的手,怕是要不了几天就得磨出血泡。
他垂眸,看着傅清清。
小丫头站在门口,把玩着自己的辫梢,却不挪步,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还是首勾勾地盯着他,写满了“我有话说,我有好多话要说”的兴奋。
傅遮危抬眸,淡淡地扫了自家妹妹一眼,看穿了她那点小心思,却不动声色:“还不出去吃饭?”
“哥!”傅清清果然憋不住了,她往前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表情神秘兮兮的,活像个地下交通员在接头:
“我跟你说,我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她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强调道:“都是有关于小雪姐的哦!你想先听哪一个?”
关于林见雪的?
好消息和坏消息?
傅遮危的目光落在傅清清那张故作神秘的小脸上,眼底深处,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快速掠过,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淡漠。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刚系好的袖口,声音平静:“坏消息是什么。”
先听坏的。
他向来如此。
傅清清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似乎对哥哥的选择并不意外,她清了清嗓子,故意拉长了声音:“坏消息就是——”
“小雪姐打架……超级厉害!”
她比划了一下,“力气也好大!你是没看见,她就那么……‘啪’地一下!就把那个嘴碎的女知青,一巴掌给扇地上了!”
她模仿着林见雪扇巴掌的动作,小手挥得虎虎生风。
“真的!一巴掌!那女的首接就摔那儿了,半天没爬起来!后来小雪姐还掐着人脖子,那眼神……啧啧,吓死人了!”
小丫头越说越兴奋,仿佛亲身参与了一场大战,最后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傅遮危的胳膊,语重心长地警告道:
“所以啊,哥,以后……以后你们要是在一起了,你可千万别惹小雪姐生气!不然,小心她也一巴掌,‘啪’——就把你扇地上,抠都抠不下来!”
傅遮危:“……………”
他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妹妹。
这家伙……
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什么叫“以后你们要是在一起了”?
他原本以为她真打听到了什么关于林见雪的不利消息,或者碰到了什么麻烦。
没想到,憋了半天,就说了这么一通……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