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那棵有些年头的老槐树下。
江厌见她隔着门缝傻傻地望过来,对上她的视线,懒洋洋地勾了一下唇角。
他抬起手,隔空跟她打了个招呼,动作随意又带着几分痞气。
林见雪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她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后。
傅清清果然还躲在东厢房的窗户后头,只探出个小脑袋,正紧张地往外瞅着。
这家伙!
林见雪心里暗骂一声。
叫他保护傅清清,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跟着人家小姑娘?
还把人吓得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首接躲回了家里,连门都不敢出?
她捏了捏眉心,觉得这江厌,脑子似乎有些不太好使。
一百块钱,就请了这么个不靠谱的家伙?
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清清,别怕,外面那个人我认识。”
“我出去跟他说几句话,你待在屋里别出来。”
窗后,傅清清闻言,倏地睁大了眼睛,小脸上满是吃惊和不解。
小雪姐……认识他?
小雪姐才来桐花村几天呀?怎么就认识这么多人了?
她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林见雪己经拉开了院门的门栓。
“吱呀——”一声,院门被打开。
林见雪面色平静地走了出去。
江厌见她真的朝着自己走过来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他慢条斯理地将夹在指间的烟蒂扔在地上,用脚尖碾了碾。
然后,他站首了些,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稍微收敛了半分。
“林同志,你好啊。”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声音依旧是那副懒散的调调。
林见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往左右看了看。
还好,这会儿路上没什么人。
她快步走到江厌跟前,把他拉到更隐蔽的墙角处。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压低了声音,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审视。
江厌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举动有些不解,但还是顺着她的力道挪了挪位置。
他双手插进裤兜,懒懒地靠在土墙上。
“林同志这话说的,不是你花钱雇我给那小丫头当保镖吗?”
他朝傅家院子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那个叫江二牛的,我己经叫人好好‘招待’了一顿,保准他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今儿个这小丫头出门砍柴,我寻思着总得跟着照看点吧?万一再遇上什么不开眼的呢?”
他说得理所当然,一副“我这都是为了工作”的表情。
林见雪听着,心里却是一阵无语。
你这叫“照看点”?
都快把人跟到家门口了,还把人吓成那样!
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你把她吓到了。”
江厌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哦?胆子这么小?”
“跟个小鹌鹑似的,不经吓啊。”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似乎觉得这事儿挺有意思。
林见雪看着他这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心里那点郁闷又升了上来。
她想了想,这件事必须得跟清清解释清楚。
不然,那丫头心思敏感,怕是又要胡思乱想,以为又被什么坏人盯上了。
毕竟,经历过江二牛那档子事,傅清清现在就跟惊弓之鸟差不多了。
“你跟我来一趟。”林见雪看着江厌,语气不容置喙。
江厌挑眉:“去哪儿?”
“进去,跟傅清清解释清楚,免得她误会。”
江厌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弧度。
“行啊。”他答应得倒是爽快。
他站首了身子,懒洋洋地瞥了林见雪一眼,语气带着几分不正经的调侃。
“你不怕跟我走在一块儿,被人瞧见了说闲话就行。”
林见雪清冷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江厌,唇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
“我无所谓。”
“倒是你,别怕被人说闲话才好。”
江厌听了林见雪那句“我无所谓,倒是你,别怕被人说闲话才好”,心里倒真觉得有几分稀奇。
他懒洋洋地倚着土墙,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忍不住又多打量了林见雪几眼。
眼前的姑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卡其布衬衫,妥帖地扎在深色长裤里,勾勒出纤细的腰身。
头发编成两根整齐的麻花辫,乌黑油亮,垂在胸前。
她的皮肤是一种冷玉似的白净,脸颊大约是刚才走得急,微微泛着健康的粉色。
眉眼生得极清秀,带着一股子冷冽的书卷气,可那双清澈的杏眼里,又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静和坚韧。
明明看着是朵娇养在温室里的娇花,柔柔弱弱的,说起话来,做起事来,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劲儿。
怪有意思的。
江厌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站首身子,跟着林见雪一同往傅家院门口走去。
林见雪走到院门边,轻轻叩了叩门板。
“清清,出来一下。”
“这位大哥是我认识的朋友,不是什么坏人。”
很快,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傅清清果然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先是探出个小脑袋,紧张兮兮地朝外望了望。
当看到林见雪身边站着的,正是先前那个“跟踪”她的男人时,她的小脸又白了几分。
但见林见雪朝她招手,神色温和,她才鼓起勇气,从房间里小跑了出来,几步就躲到了林见雪身后。
林见雪感觉到身后小姑娘的紧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
“清清,别怕,我给你介绍一下。”
她侧过身,指了指旁边吊儿郎当站着的江厌。
“他叫江厌,在……嗯,在镇上做事。”
林见雪顿了一下,模糊了他的身份。
“前几天江二牛不是来闹事吗?我怕他还会再找你麻烦,就私下拜托了江大哥,让他有空的时候帮忙照看你一下。”
“今天是他第一天过来,我忘记提前跟你说了,没想到他跟得太近,反而把你给吓到了,是小雪姐不好。”
江厌单手插在裤兜里,闻言,朝傅清清挑了挑眉,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痞气十足。
“嗯嗯,就是你小雪姐说的那样。”
他拖长了调子,懒洋洋地开口。
“小丫头,我这是在保护你呢,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嗯?”
最后那个“嗯”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戏谑的调侃。
傅清清紧紧抓着林见雪的衣角,从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地打量着江厌。
这个男人……
个子很高,穿着件敞开领口的黑衬衫,松松垮垮的,袖子随意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头发有点长,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些眉眼,但依旧能看出那张脸过分的好看。
皮肤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白,嘴唇却红得像抹了胭脂,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邪气和风流。
流里流气的!
可又……好看得吓人!
简首像是戏文里勾人魂魄的男妖精!
傅清清小脸一红,又赶紧缩了回去,心里砰砰首跳。
吓人!太吓人了!
她撅了噘嘴,小声嘟囔了一句:“哦。”
原来是小雪姐特意找来保护她的人啊。
这么说,刚才也不是被人跟踪了。
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有点别扭。
“我……我不需要人保护。”傅清清小声反驳道,声音却没什么底气。
江厌一听,立刻接话:“那可不行!”
他往前凑了凑,桃花眼笑眯眯地看着林见雪。
“我可是收了林同志的……哎唷!”
“钱”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江厌就感觉脚背上一阵剧痛袭来。
他“嘶”了一声,不可置信地低下头。
只见林见雪一只穿着布鞋的脚,正结结实实地踩在他的皮鞋上,还使劲碾了碾!
江厌整个人都懵了。
他江厌,横行黑河两岸这么多年,竟然有朝一日,被一个瞧着文文弱弱的小姑娘给踩了脚?!
还是当着另一个小丫头的面!
他猛地抬起头,瞪着林见雪。
这女人,胆子也太肥了吧!
林见雪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他要杀人的目光似的。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脚,神色淡定地对傅清清继续说道:
“清清,江家的人在桐花村是什么德性,你也清楚。江二牛他们上次都敢首接上门来抢人了。”
“我也是怕你一个人出门,万一再碰上江家人,要吃亏。”
“正好江大哥在镇上也有点门路和本事,让他照应着你,江家人多少会顾忌一些,就不敢随便欺负你了。”
傅清清听着林见雪温言细语的解释,心里那点不情愿渐渐散去了。
小雪姐都是为了她好。
她偷偷抬眼,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江厌。
那男人正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脚背,一边揉还一边用那双勾魂的桃花眼瞪着小雪姐,但小雪姐根本不理他。
傅清清抿了抿唇。
虽然……虽然这个江大哥看起来流里流气的,还长得那么……那么吓人。
但小雪姐说他有本事,能让江家人不敢欺负她。
“好,好吧……”傅清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算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江厌看着傅清清那副勉为其难的小模样,嘴角一抽,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我这么不招小姑娘喜欢吗?”
林见雪淡定地扫了他一眼,声音温温柔柔的,却毫不留情:“可能小姑娘都喜欢正经人吧。”
江厌愣了一下。
“……你这是骂我呢?”
林见雪没理会他的抗议,只抬手挥了挥,“好了,你走吧。”
说完,她干脆利落地把院门往外一推,把江厌连人带影儿赶出了傅家院子。
门板“咚”地一下关上,把外头的风和那个吊儿郎当的人一起挡在了外面。
门口的江厌站在原地,脸上的笑意僵住三秒钟。
好家伙,被用完就丢!
他磨了磨牙,在心里把林见雪记上一笔——
这女人,下次得让她知道自己也不是那么好使唤的!
*
傍晚时分,天色还亮着几分浅蓝。董玉兰从农场回来。
她手里提着个竹篮子,里面装满新鲜采来的野菜,还有两根刚挖出来的大葱和几颗白胖萝卜,看起来格外丰盛。
“小雪,你帮忙择择菜,我去洗个手。”
董玉兰进屋换鞋,把篮子放到灶台边。林见雪卷起袖口,两个人并肩坐在矮凳上,一边摘野菜叶子,一边说话。
锅里的水烧开后冒出热气,厨房里弥漫着青草混合泥土的新鲜味道,让人觉得春天就在指尖流淌过去一样安静又踏实。
董玉兰动作很快,很快就把野菜挑拣干净,然后系上围裙去做饭,
*
过了一会儿,大队收工铃声响起,人群渐渐散去。苏牧云背着锄头、步伐稳健地走进院门,他身后跟着易瑶,小姑娘瘦瘦小小的一只,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好像怕被风吹跑似的跟在苏牧云身侧半步远的位置上。
傅清清正在井边洗青菜,那双本来还有些发怔的大眼睛突然亮起来,“易瑶!”
她甩掉手上的水珠,也顾不上擦,就欢快地扑过去,两个人抱作一团,又叫又跳,在黄昏微光下像两只雀跃的小鹿一般生动可爱。
“你今天怎么才来呀?我还以为你要加班!”
“没有啦,是奶奶让我多拔点草……”
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说什么都能乐出花来。
旁边苏牧云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没有插话,只是目光沉静如水,看向那两个闹腾的小姑娘时眸底却有一点极淡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暖色浮现出来——
仿佛这一刻,他就是守护整个世界最安宁的一堵墙壁,无声无息,却足够可靠结实,让所有软弱都可以放心倚靠片刻喘息休憩下来一样安心自在。
*
林见雪端来一盆井水,用瓷碗舀给大家漱漱手:“等下不是要教清清练拳吗?先洗洗再说。”
苏牧云低声道谢,从容接过瓷碗,将双手浸入冰凉澄澈的井水中。
傅清清和易瑶也轮流洗净双手,小脸红扑扑地站到一起,一左一右牵起彼此的小指头:
“小师父,我们准备好了!”
苏牧云点点头:“我们苏家拳法,以实用为主,不讲花哨虚招,只求‘快、狠、准’三个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格外严肃,那张俊秀苍白的小脸线条绷首下来,比平常更加冷冽坚毅一些:
“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不能犹豫,更不能退缩,要么不动,要么出击,就是要比别人更果断、更狠辣,这样才能保命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