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遮危被她一句话问得,耳根子更红了,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梗着脖子,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看她。
林见雪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自己说中了。
“你害羞什么呀?”
“我就是想跟王同志讨点赠品嘛。”
“你看,那两个小马扎不是挺实用的?”
傅遮危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林见雪那张笑盈盈的脸。
她……她竟然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简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就这样当着王木匠的面,说要跟他结婚了。
那话要是传出去,别人真的误会了,可怎么办?
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傅遮危的心头,像是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他走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声音依旧是闷闷的。
“……别人会说闲话的。”
林见雪眨了眨眼,清澈的眸子望进他眼底。
“哦,你在担心这个啊?”
她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
随即,她又满不在乎地轻轻一笑。
“随便他们说去呗,我不在乎。”
说完,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有些迟疑地看向傅遮危。
“呃……你在乎吗?”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那么说,或许傅遮危会不高兴。
毕竟,跟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扯上关系……
傅遮危闻言,眉头倏地拧紧。
他深深地看了林见雪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我当然不在乎!”
他怎么可能不在乎?
他猛地移开视线,看向远处的田埂,声音沉了几分。
“但是你一个女孩子,跟我扯在一起,王木匠再把那些话传出去……”
“你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他一个大男人,还是“黑五类”,名声早就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可她不一样。
林见雪见他似乎真的没有因为自己刚才的举动而生气,反而是在担心她的名声,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轻轻耸了耸肩,表情依旧淡然。
随手从路边抽了一根狗尾巴草,拿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
她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我无所谓啊。”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风中摇曳的狗尾巴草。
“我都离过婚的女人了,名声什么的,大概早就不好听了吧?”
傅遮危跟在她身后,听到她这句话,脚步猛地一顿。
他高大的身影僵在原地,眉头狠狠地蹙了起来。
离婚怎么了?
他不喜欢她这样轻贱自己。
他几步追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离婚怎么了?”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又不是杀人放火,伤天害理。”
“怎么就名声不好听了?”
林见雪脚步一顿。
她有些讶异地回过头,看向身侧的男人。
阳光下,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认真和不忿。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也紧紧地锁着她,里面盛满了她看不太懂的情绪,却让她心头莫名一动。
她定定地看了他好几眼,像是要将他此刻的表情刻进心里。
然后,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小心翼翼地,带着几分试探,轻声问道:
“傅遮危……”
“如果……如果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她离过婚,还带着孩子来投奔你……”
“你会……接受她吗?”
傅遮危闻言,身形猛地一顿,像是被什么定住了。
他脸上的不忿和认真,瞬间凝固。
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转过头,看向林见雪。
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
那双原本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眸,此刻变得幽深无比,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
林见雪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她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答案。
傅遮危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薄唇轻启,声音很淡,淡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不接受。”
三个字,清晰地落入林见雪的耳中。
林见雪唇角那点小心翼翼的弧度,瞬间僵住了。
脸上的血色,也似乎褪去了一点。
啊……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
心里头,像是被一根细细的针,不轻不重地扎了一下。
不疼,但有点麻,有点涩。
也是。
她自嘲地想。
虽然傅遮危嘴上说不嫌弃她离婚,觉得离婚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真要让他娶一个离过婚的女人……
这个时代的男人,有几个能真正接受呢?
他大概,还是想要一个清清白白,一婚的姑娘吧。
林见雪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垂下了眼帘,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两个人并肩走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田埂上的风吹过,狗尾巴草轻轻摇晃。
气氛,有些沉闷。
傅遮危悄悄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侧的林见雪。
她安静地走着,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看不清神色。
他的眼神,倏地暗淡下来,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闷得难受。
他喜欢的那个姑娘……
如果她真的离了婚,还带着孩子,千里迢迢来投奔他……
他要怎么接受?
他现在这副样子,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
每日挣的工分,堪堪够一家人糊口。
他能给她什么?
是这破败的土坯房,还是这看不到希望的“黑五类”身份?
他喜欢的姑娘,那么美好,那么耀眼。
她值得更好的男人,值得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而不是跟着他一起吃苦受累。
他现在,连让她吃饱穿暖都做不到。
又何谈,养自己喜欢的人呢?
他……不配。
想到这里,傅遮危的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
*
两个人默默地回到了傅家院子。
“我……去上工了。”傅遮危低声说了一句,便扛起角落里的锄头,出门去了。
林见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默默地站在原地。
院子里,几只老母鸡正在悠闲地踱步,时不时低头啄食地上的草籽。
她走到屋檐下的小凳子上坐下,从旁边的竹筐里抓了一把玉米粒,有一下没一下地撒给它们。
鸡群咯咯地叫着,争抢着地上的谷粒。
她的心里,却有点郁闷。
她重活一世,费尽心思来到这桐花村,就是为了傅遮危。
她想对他好,想帮扶他,想让他从泥沼中挣脱出来,也想让他……倾心于她。
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
她以为,只要她主动一点,两个人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她迟早能打败他心中的那个“白月光”,让他看到她的好。
可她忘了,她离过婚。
在这个时代,对一个男人来说,这确实是一个不小的疙瘩。
哎,活生生的黑历史啊。
林见雪叹了口气,手里的玉米粒也撒得有些心不在焉。
就在她郁闷的时候,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傅清清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小脸煞白。
她跑到门口,又猛地停住,紧张兮兮地把脑袋探出去,朝外面飞快地扫了一眼。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她像是受惊的小兔子,猛地缩回头,还急忙伸手把院门给合上了,门栓也利索地插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拍着胸口,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
林见雪看她这一惊一乍的模样,不由得蹙了蹙眉。
她放下手里的瓢,站起身,轻声招呼道:“清清,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小雪姐!”傅清清一看到林见雪,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赶忙小跑过来。
她跑到林见雪跟前,压低了声音,脸上的表情有些犹豫,又带着几分后怕。
“我……我好像看到有人在跟踪我……”
这话一出口,林见雪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她清冷的眸子微微眯起,闪过一丝锐利。
她想到傅清清刚才进门时那番反常的举动,心下了然。
“你先进屋去,别出来。”林见雪沉声对傅清清说道。
傅清清点点头,乖巧地躲进了屋子里。
林见雪等傅清清进了屋,这才走到院门口。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先透过门板的缝隙,小心地朝外望去。
院子外,通往村口的小路旁。
对面那棵有些年头的老槐树下,斜斜地倚着一个人影。
那是个年轻男人,穿着一件半旧的的确良衬衫,领口的扣子随意地敞开着两颗,露出一点锁骨。
他嘴里叼着一根烟,烟雾缭绕中,神情有几分懒散,几分玩世不恭。
那双桃花眼微微眯着,正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傅家院门的方向。
看到那张脸,林见雪的瞳孔微微一缩。
江厌。
他怎么会在这里?